楚燿是被吵醒的。
大叫聲,吵鬧聲,旖旎聲,亂七八糟的聲音全都一股腦地鑽進他的耳朵,腦袋快炸了!
楚燿一睜眼,出現在眼裡的,是一頂烏黑漩渦狀的帳幔,黑壓壓的,看一眼就感覺喘不上氣來。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掀開被褥,穿好靴子,來到門前,拉開門,一陣冷風當面吹來。
楚燿渾身一抖,牙齒止不住地打顫,抱緊雙臂,迷蒙道:“什麼情況?怎麼這麼冷?難不成一夜入冬了?”
疑惑之際,跨步向廊外走去,遙眼一看,心裡更是一驚。
楚燿所在位置是一座四層高的八角高樓,此時的他就在最頂層,放眼看去,眼下所及皆是一片黑與白的交織。
黑,不見深處的漆黑。
白,沒有生氣的凄白。
楚燿心裡一陣惡寒。
這裡……究竟是哪裡?
他昨晚不是在醉雲樓吃酒的嗎?怎麼會到這裡來了?
肖骐呢?寇大哥呢?
“肖骐?”
“寇大哥?”
嘗試着喚了幾聲,嘈雜中聽見的都是陌生的聲音。
驚悚如蛛網在他心底慢慢鋪開,身子越來越抖。
懷抱驚駭在原地看了一會,他才邁開抖如篩字的雙腳,一步一步往樓梯走去。
下了樓,是寬闊的大堂,堂上四方桌數十,密密麻麻成一排排排着,不過此時有些冷清,隻有幾桌坐了人,可見服飾依舊是黑的白的,看來這是一家客棧。正思想着,大堂的一名身穿黑衣的堂倌奇怪地瞅了他一眼,然後咧開大嘴沖他笑了笑,并操着一口奇怪的口音對他說着奇怪的話:“客官,昨晚開心嗎?”
楚燿莫名其妙:“你說什麼?”
客官一副了然,轉了口音道:“哦?新來的吧,沒關系,呆的時日久了就聽得懂了。”
這幾句楚燿倒是聽懂了,不過更是莫名其妙了:“這話什麼意思?”
堂倌咧着他不正常的嘴角弧度,又道:“沒事了,客官您要出去?您的朋友還沒有回來呢。”
“朋友?”楚燿遲疑片刻,道:“你說的朋友是?”
堂倌很熱情回他:“昨晚和你一起來的那個人啊。”
楚燿道:“誰?”問完後才想到他應該不知道名字,轉而又問:“你說的那個人長什麼樣的?”
堂倌描述來:“身長八尺,濃眉深目,神似關公。”
楚燿暗暗心道:“是寇大哥!”于是又問:“那他身邊還有沒有一個身約七尺有餘,清秀斯文的男子?”
堂倌想了想,道:“沒有呢。昨晚和您來的隻有我剛才說的那個人。”
楚燿心疑:“肖骐沒有跟來?那他去哪裡了?”
堂倌想來是個會看臉色的,一見他憂心忡忡,問道:“客官您沒事吧?”
楚燿搖搖頭,腳尖一轉,看着眼前一片黑白,心又是一抽,擰過頭問堂倌:“這些人怎麼不是穿黑就是穿白的?”
堂倌嘿了一聲,道:“我們這兒都是這樣穿的。”一邊說着,眼珠子在楚燿身上轉來轉去,欲言又止。
楚燿除了莫名其妙還是莫名其妙:“你這樣看我作何?”
堂倌隻笑笑道:“新來的,能理解,總是要經過這麼一遭的。”
他話裡帶話的樣子讓楚燿丈二摸不着頭腦,于是一轉身,朝大門走去。
一隻腳才踏出門檻,又聽堂倌叫住了他。
楚燿道背對着他:“還有事?”
堂倌幽幽聲響起:“客官,我看你還是盡快把身上這身衣裳換下來吧,我們這裡的人,不太喜歡與衆不同的人。”
楚燿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
街上,烏壓壓的人群。
長街兩側,是一家家賣攤和店肆彙成的長龍,攤位前擠滿了黑白身影,一個個叽裡咕噜,也不知在說些什麼,不過看攤販神情,想來應該是讨價還價之類的話吧;而店肆門口,亦是人來人往,酒足飯飽本應是開心之事,可來來往往的行人,無一不是面無表情,神情僵硬。
楚燿除了驚駭也隻剩驚駭。
立在長街中央,仿佛一隻陷入虎狼窩巢的小白兔,恐懼從内心深呼爬上了四肢百骸。
剛才從樓上往下看,隻覺得震駭。如今身臨其中,更覺觸目。
一路的黑色幌子,白色字,與黑沉沉的天空交融一起,仿佛随時都要窒息。
而街上,除了黑衣白衣之外,不見任何豔麗。
楚燿站在其中,一身月白尤為刺目,就好像混沌天地,突然生出一縷光芒,讓久陷黑暗的人深感不适。
路過的人紛紛對他投來不善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悚然之餘,楚燿不得不再次暗想:“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他常年在金陵城周圍遊蕩,大大小小的村莊沒有見過成百也有九九。這個地方,他半點印象也沒有。
還是說,這裡已經不在金陵範圍?
不可能的。
隻一夜間,怎樣都不會出了金陵城界的。
話又說回來了,為什麼寇真會把他帶來這裡?
寇真究竟是什麼人?
重重迷霧将楚燿整個人籠罩其中,頭腦一陣陣的暈眩。
“往生水~往生水~賣往生水~”
“新鮮滾燙的往生水出鍋咯~”
一道尖銳刺耳的叫賣驚醒了還在思緒的楚燿。
隻見一堆黑白身影像一個個幽魂般朝着那個攤位沖去,臉上有狂喜,有瘋狂,有猙獰,面部表情十分豐富,唯獨獨那一雙雙瞳孔之中,不見半點生氣。
楚燿駭然。可還未等他挪動腳步往旁邊站去,水流般的人流已經把他往攤位方向沖了過去。
一身怒意的楚燿破口大罵:“誰推的我?!”
不知誰的人碰上他的後背,寒意頓生!
“滾開!别碰老子!”
無數雙看不見手推搡着他,身體仿佛被寒冰包圍,經脈都凍得打顫。
“再敢碰我分毫就跺了你們的手!”
他宛若一隻小綿羊,在餓狼下苦苦掙紮也逃不開落入狼口的命運。
“滾!滾!都給我滾!!!”
沒人理他。他繼續被推着,拱着,前進着。
這些話,如果是在金陵,早就吓跑了半條街的人。
然而,這裡不是金陵。
這些人,也不是被楚燿一日三吓的金陵城民。
在這裡,沒人害怕他,更沒人害怕他的威脅。
是而,楚燿感覺整個人被推得好似離開了地面,一直順着人流不斷前進,耳邊還充斥着各種各樣的聒噪和嘶吼。
“往生水,我要往生水!”
“給我一點!給我一點!”
“難受!太難受了!”
“我要往生!我要往生!”
“我不能再呆在這裡了!我不能再呆在這裡了!我要瘋了!”
“我要!我要!我要!!!”
“誰也别和我搶!我要往生水!我要往生水!”
“我贖罪!我贖罪!求求給我一點往生水!求求了!!”
楚燿耳朵快要聾了!
去他爹的往生水!這是什麼鬼東西!
緊緊握住拳頭,正要爆發!
這時,人群中倏地響起一聲洪亮震喝!
“這是什麼鬼東西!?”
衆人停了推擠,目露疑惑。
隻聽那道聲音又道:“這往生水是假的!”
攤販一聽,怒了:“哪裡來的搗亂鬼!我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往生水!”
那人道:“放你娘的狗屁!往生水可不是這個味道!!”
攤販咆哮:“别停他胡說!我這就是往生水!!”
又有一道陰沉聲音響來:“咦?這真不是往生水!”
攤販驚了:“你這又是誰?!你跟他是不是一夥的?”
那人道:“我不認識他!但是我可以确定你這個往生水就是假的!”
話音一落,接二連三的附和聲随之響起:“我去!這真的不是往生水!”
“假的假的!騙人的!”
“騙人鬼,你竟然敢拿假的往生水來騙我們??!”
“打死他打死他!”
“怎麼打死?直接掐碎他!”
攤販突然發作,一把推開面前幾人,狂吼:“操你們的爛渣不得往生鬼!誰敢動我!”
他這一吼,震天震地,吓得衆人紛紛退開。
攤販雙拳交叉,橫放胸前,一臉厲鬼之相,這下誰也不敢靠近了。
攤販哼哧哼哧一會,怒道:“這就是往生水,我隻是在裡面摻了一點東西。”
衆人聞言,你一句我一句小聲讨論。
“他竟然在往生水裡面加了東西?瘋了吧?”
“他不是要害我們吧?”
“喝了會腸穿肚爛嗎?”
“這人心腸太歹毒了,歹毒鬼!”
“沒錯,說不定他就是想害我們不得往生,他自己好一個人回生去!”
“打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