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太傅府,早在皇嗣們出宮建府的時候,被賜封給了大公主。因而公主府,有一半是曾經的太傅府,也就是崔侯爺幼年的家。所以這崔家的後院,也就成了大公主的後花園。
今日大公主拿曾經的崔氏和相甯公來刺激侯爺,侯爺平生最恨受人威脅,所遭受的屈辱必定教人百倍奉還。不曾想,如今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出問題,呵呵。”崔熒譏諷地笑了兩聲,“過幾日不是我阿爹的忌日麼?我瘋一瘋能有什麼關系,他們該體諒我才是。”
一個遊蕩人間的孤魂野鬼,還有什麼可在乎的?苟延殘喘地活着,不過是因為有人想要他活着罷了。
“所以一把刀啊,要疼疼才好,讓他感知了這個世間的冷暖,他便通了人性,玩弄起來最有意思了。”崔熒吩咐甲四,“你備好藥,盡早去見他,糖葫蘆也帶給他,不必多了,一串足矣。”
三皇子别院。
深夜,海桐推開了李默的房門。身為影衛,已經很少驚慌了,但他面上仍然帶了一絲緊張。
“木蘭大出血,已經不行了,劉伴伴止不住血,你白日裡說的藥,能拿到嗎?”海桐長得瘦小,身形像個女人,眉目也偏清秀陰柔,時常扮作女子執行任務。
有時他也會被三皇子用作洩欲工具,但也是極少的時候,自從上次遭了大罪,三皇子已經命他不許再去跟前貼身護衛。
李默這逼仄的屋子裡,一股子血腥味始終散不去,他嘴裡含着一顆糖葫蘆,糖已經化幹淨了,隻剩下酸甜的山楂。
他生生熬了一夜,吐了山楂核兒,堪堪起身,勉強站直了身軀,僵着臉說道:“我去看看。”
木蘭的胎,堕了兩天,連着喝那要命的藥,一直在流血。昨日夜裡總算堕下來了一塊模糊不清的血肉,人一下子就昏了過去,而後便開始湧出大量的血,劉伴伴先是止血,又去找了府裡。可近幾日三皇子要哄未婚妻,在他眼裡一個影衛罷了,縱然多睡了幾次,也不會當個人來看。
還是庫房的老頭兒不忍心,偷拿了些保命的藥,不過也不會珍貴到哪裡去。珍貴的都是有名錄在冊的,自然有無數雙眼睛盯着。
更何況因着三皇子要哄未婚妻,讓人滿庫房地找讨人歡心的物件,那鄭三娘子的眼線,那個叫瑞心的侍女早就将庫房的東西收拾了個遍。多一件少一件的,她心裡能沒個數?
三皇子就更不可能為了一個卑賤的影衛,而冒險讓瑞心生出猜疑了。
李默走到木蘭的住處,劉伴伴拿着旱煙杆,坐在屋檐下的石闆台階上,屋裡傳來木蘭有氣無力的嗚咽聲。
“上半夜還是哀嚎,這會子已經半晌才哼一聲了。”劉粟擡眼看李默,臉上滿是挫敗絕望,“這次的藥下得猛,她本就堕了一次沒下去,傷了身子又遭一次罪,血崩了就救不回來了。”
“多謝劉伴伴。”李默平靜地說道。
劉粟苦笑一聲,“謝我作甚?丹葵還不是沒救回來,唉,讓他倆做個伴也好,免得黃泉路上孤單。”
李默推開門進了屋,瘦弱的女子躺在單薄的床闆上,這間屋子與他那間沒什麼兩樣。四面牆冷冷清清,連個窗子都沒有,燈火搖晃着,昏沉沉看不清人的模樣。
床褥連同那張破舊的被子,全部被血浸染了,木蘭慘白着一張臉,已經有了死亡的灰敗之色。
“山茶大人。”木蘭睜開眼睛看着李默,勉強張開兩片顫抖的嘴唇,發出氣若遊絲的聲音。
李默就在床前站着,他面上沒有任何表情,隻嗯了一聲。
“我好疼。”木蘭伸手去扯李默的手指,“山茶大人,我要解脫了,你幫幫我可好?”
李默沒有動作,他猶豫片刻,還是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裡面是幾顆新鮮的糖葫蘆。他拿出一顆來,遞到木蘭的嘴邊,輕聲說道:“疼的話,吃點甜的,就不疼了。”
木蘭流着淚,含住了那顆糖葫蘆,感受着舌尖味蕾帶來的甜,她笑了笑,說:“我覺得有點苦。”
李默低頭看了一眼他的油紙包,再看看木蘭,問:“你要不要再吃一顆?”
木蘭搖了搖頭,含糊的聲音,艱難地說道:“山茶大人,要不你動手殺了我吧,我好疼啊。”
李默微微俯身,伸出手指擦去木蘭臉上的淚水,聲音穩定而安心:“丹葵先去了,你也别怕,若是覺得孤單了,就在原地等等我。其實我這回也不好,可能活不了多少時日,到時去陪你。”
木蘭慘笑地應了,“好。”
她無力地閉上眼,半晌,又勉強撐開,糖葫蘆從嘴邊滑落,她的眼淚一直不停地流,不知是疼的還是怎麼。
李默又喂給她一顆,她含着舔了舔,笑道:“怎麼還是苦的?”
李默沒說話,就用手幫她拂去眼淚。
女人又阖上了眼皮,氣息微弱地喘着,這一次過了更久,她才睜開雙眼,望着李默的眼神已經沒了聚焦。
她慢慢地說着:“山茶大人,其實死了也好。”
“活着啊,逃不了,有主人的蠱毒控制着,還有大人您的刀清理門戶。我來府裡三年,是我這一生最漫長的時日啊。”
“我想小時候的桃花了,我生在一個桃花盛開的地方……”
李默沉默地看着木蘭,看着她緩緩閉上了眼睛,那顆糖葫蘆還是從嘴邊滑落了,沾着血絲,像是嘔出來的心頭肉一般。
他從油紙包裡再拿出一顆來,往木蘭的嘴裡喂,卻是怎麼也喂不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