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婵亦是掖幽庭罪奴出身,當年先帝在位時,其父陸邈乃内閣輔臣,在先帝授意下寫了廢後诏書,遭女皇記恨報複舉家覆滅。她母親被罰入掖幽庭為奴時已懷有身孕,而後在掖幽庭生下了陸婵。陸婵受母親悉心教養,教她讀書寫字,後來以美貌和文采得女皇青睐,一路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這樣的身世,說到底是與崔熒有幾分同病相憐的。
“近些日子,聖人常念叨侯爺,侯爺得了空也去看看聖人罷。”陸婵向來以女皇為重,這副玲珑心腸最讓女皇受用,“侯爺可不知,聖人連着許多日夢中驚醒,夜裡總不得安穩。”
“太醫院看過了麼?”崔熒問。
“自是看過的,安神湯不知喝了多少副,不見什麼效果。”陸婵憂心忡忡地道,“聖人宿不安穩,白日裡也頭疼,這兩日想着去建國寺參佛,又覺勞師動衆,一來一回好幾日功夫都去了。”
崔熒聞言微微一笑,把玩着手裡的玉核桃,一時并未言語。
不遠處長公主拉着大公主李令淑,組織衆人玩投壺雙陸飛花令之類的樂子,在一衆俊男靓女中左右逢源。
真是稀奇了,這一科進士竟都生了些好皮囊。
司禮監同内閣不對付,這回來的人多,那幾位又同皇嗣宗親交情匪淺,推杯換盞間,直把王尚書擠兌到冷闆凳去。那王融年方不惑,性子謹慎,女眷那頭自是去不得,又早聽說過崔侯爺的赫赫兇名,也很不敢來搭這一攤子,隻把酒盞飲了又飲。沒過一會兒,有一兩個進士自稱學生靠了過去,三言兩語免了些冷落的尴尬。
崔熒冷眼瞧着,這一園子的人情世故,真真是各唱各的戲。
金吾衛安如山沒來,朝中不當值的官員來了大半,随便一位放在外頭都受人追捧,可在這清漪園裡,再威風凜凜也成了邊角料,隻能做主子們的陪襯。
“去歲萬壽節,聖人不是下旨修建靈光寺,待修成之後,何愁參佛遠近?”崔熒意有所指,“恒國公勞心勞力,很是費了許多功夫啊。”
“遠水解不了近渴,靈光寺豈在一時半會兒,倒是大明王佛堂,工部那邊敦促着即将竣工,若沒出那檔子事,約莫也趕在這兩日成了。聖人的意思,到時親臨霞山……”
陸婵的話音戛然而止,隻聽得一聲巨響,周遭突然騷亂起來,有人大叫一聲:“爆炸了!”
清漪園收集了不少奇景異石,那爆炸聲便是從假山炸出來的。好在宴席離得遠些,隻那曲水流觞處不足一丈之遠受了些波及,衆人除了少數糊了些沙土,其餘倒沒什麼變故。
“這清漪園怎麼會有火藥?”有人疑問出聲,“前陣子大明王佛堂炸了,火藥不是被嚴格搜查管控了嗎?”
這些人都是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茫然四顧滿心莫名,最終将目光投向了内閣,再轉向了崔侯爺。那案子是崔侯爺親自領着錦衣衛辦的,羁押了工部侍郎趙知誠,結果讓趙知誠死在了诏獄。
據說口供沒有,罪名也沒落實,皇城司封城搜查,最後也不了了之了。
如今這清漪園,又發生相同的事情,這可是皇家園林,女皇的驕傲與臉面,怎麼會出現如此猖狂的賊人?是想破壞簪花宴,還是别有用心?在場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副算盤。
“看看有沒有誰走失了,假山處有無線索或傷亡。”崔熒站起了身,一句話穩定軍心。
他迅速安排了人手,将現場控制起來,“清漪園不許放一個人出去,長公主殿下,煩請你對照名單清點賓客,若有傷者以免贻誤時機。”
長公主李寶兒回過神來,鎮定自若地吩咐侍從做事,倒是她身旁的大公主李令淑,臉色發白神情有些異樣。
“崔照意,清漪園怎麼會有火藥?”她咬牙切齒地質問崔熒。
崔熒盈盈笑着,毫無惱怒之色,“殿下,這個問題臣怎麼回答?火藥從何而來,怎麼也得抓着線索,順藤摸瓜,查出來龍去脈,自然便什麼都清楚了。”
李令淑聽到這話,似是想到了什麼,臉上恢複了平靜,她探尋的目光一一掃過幾人。
二皇子李重華,三皇子李佑慈,四皇子李盈簡……
李盈簡六年前落馬摔傷了腿,行動十分不便,這會兒有侍從攙扶着,他的神情也不太好看,沖着崔熒話中帶刺:“崔侯爺,這大明王佛堂炸了有一月沒?怎麼侯爺查案子,卻連賊人一片衣角都沒抓住,反倒逼死了朝廷大員?趙侍郎在工部做事勤懇,向來受母皇器重,怎麼就跟那火藥扯上了關系?”
“今日再出這種事情,崔侯爺辦案不力,怕是要給朝廷一個交代才行。”李盈簡迅速朝崔熒發難,“崔侯爺蒙蔽母皇,隻手遮天,想讓誰死就讓誰死,這一回難不成還要故技重施?”
崔熒無奈地笑出聲:“ 四殿下,你可多慮了。”
“臣閉門思過,還沒休養好身子呢,查案子的事怎麼就輪到我頭上了?”崔熒俨然一副冷眼旁觀模樣,冷冷嗤道,“你們愛誰查誰查,要麼,臣受累替四殿下遞一封折子,讓四殿下主辦,如何?”
“崔照意,你!”被戳穿了那一份不為人知的心思,李盈簡惱羞成怒,“你放肆!”
崔熒懶得搭理他,誰不知道誰呢,耍心眼子耍他頭上來了,他豈會如對方的意?
“好了,勞煩崔侯主持大局。”長公主一錘定音,這等場面都是大人物,除了崔侯爺,誰能鎮壓得住?
這姓崔的,内閣敢橫行霸道,司禮監亦退避三舍,便連女皇本人,都隻能縱容對方。簪花宴出了事,還就隻能由他出面,否則皇嗣宗親個個不是好惹的,還有司禮監這幫老油條,誰肯低三下四地被查?
另外士林文人的清議,皇室的名聲,除了崔侯爺誰背得動這口鍋?敢在清漪園做案子,背後勢力龐雜,必須得要女皇信得過的人出手,長公主心裡跟明鏡似的。
“等等,六弟呢?”大公主李令淑率先發現,衆人紛紛環顧四周,鄭三娘子也驚道:“我家七妹妹也沒見着。”
“那謝進士也不在,還有恒國公,去了何處?”有人報出了異常。
“阿芸别擔心。”李佑慈安撫着未婚妻,“可能在假山爆炸處,咱們過去找一找。”
他領着人往那邊走,還未近前忽然一聲驚叫傳來,緊跟着滾出兩條糾纏的人來,衣衫淩亂,渾身赤條條的。衆人定睛一瞧,不是那六殿下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