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安仰頭望去,眉頭輕皺。
“呵,”甯安冷笑,歪了歪腦袋,目光朝他身後望去,“這條路要走多久?”
封紫宸聳聳肩,“在下不知。”
呵呵。
甯安搓搓指腹,懶得搭理他,起身徑直朝前走去。
才走了五分鐘,遽然熱了起來,而且是愈走愈熱,甯安停駐一旁,将手搭成一涼棚狀,朝指縫間望去,刺眼的日光讓人睜不開眼來。
“别看了,隻有一個太陽。也是古時後羿射日所留下來的唯一一個。”封紫宸挑眉,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甯安蹙眉,他懂封紫宸的話意,氣溫驟變,萬事萬物皆顯詭谲。
隻夠兩三人并行的小路,凹凸不平,甯安抻開左手,表盤上的時間像被定格了般,“12:30”,萬物又仿若陷入了這兩根一長一短的指針的漩渦之中。
不知他為何直勾勾地盯着手中之物,封紫宸也把頭湊了過去,“小安在看什麼?”
這個異香……
不自然地收回手,甯安佯裝四處看了看,清清嗓子後才收回目光,“你……”
“小安以為,日初出近,日中時遠,亦是反之?”
“視覺之差吧,你想說什麼?”
封紫宸的手指倏地觸到甯安的臉頰,一邊嘟囔着“未及方中竟已如日中探湯”一邊為他拭汗。
甯安偏頭讓了讓,有些不耐煩,“不牢費心。”
封紫宸閃着晶亮的眸子,饒有期待地看向甯安,“小安,方才要說什麼?”
甯安眯了眯眼睛,滑到嘴邊的詢問與不解皆咽了回去,問隻兩面之緣的人,“你是不是将死之身?”
這多少有些失禮。
而且與他沒有半毛錢關系。
最重要的是,甯安又不傻,傍人如此生硬的挑開話題,顯然不太想接。
甯安改了口,“你知道還有多少路程?再這麼走下去,我倆可能要被曬成人幹。”
“在下不知。”
果然,甯安的拇指輕搓着食指指腹,要想從他嘴裡套話,簡直難如登天。
那便換個角度問。
“天太熱了,歇會兒吧!”甯安在路邊随意找了一顆樹,在樹下乘涼的當口,揚起下巴問道,“那你知道什麼,又或者你能告知什麼?”
甯安不信他毫無目的,毫無企圖。
封紫宸依然不作答,隻是露出一絲悱然的淡淡的微笑,“風雷欲來,天欲雨,轝馬疾徐,請君入蒼旻。”
甯安神情突變,勾着脖子朝上看了看,方才晴空萬裡,烈日灼灼,目下竟有些“黑雲壓城”之感,大塊烏雲攢聚,一陣電閃雷鳴之後,掉下豆大雨滴。
甯安拉上帽子就跑,周圍無遮擋之物,雨天躲于樹下也是下下之策,覺得自己不一定會被劈的,多半存有些僥幸心理。
旱後落甘霖,土地對雨水的反應顯然更直接些,空氣中彌漫着悶熱的暑氣,不一會兒天地間似是鋪上了一條雨簾,将甯安裡裡外外都淋了個遍,地面坑坑窪窪的能照出人影來。
馬脖上的銅鈴便在此刻響起來的,甯安一臉狼狽地轉過身去,駕車之人頭戴鬥笠,身披蓑衣,右手擡起馬鞭朝馬屁股上輕輕甩了甩。
身旁的封紫宸比甯安遭受的更厲害,素白的長衫幾近濕透,此刻正用長袖擋住雨簾,順着後方望去。
甯安有些沒搞懂,他為何要同自己來遭這份子罪,蒼白的臉更稱得病态,紅唇更加鮮明,為這詭異的氣氛增了濃厚的一筆。
“小安為何如此看在下,難不成對在下有意?”
甯安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有病?”
“請問……”
甯安叫住禦者,那人摘下鬥笠,露出了幾道深深的溝壑,老實憨厚的模樣略顯衰頹,“兩位公子,有何貴幹?”
“敢問大哥,此去蒼旻山還有幾裡路,估摸還有多久到?”
那人忽的咧嘴笑,戴好鬥笠,“閣下向東再行三千裡,不日便達。”
“大哥此番要去何處?”
“蒼旻山。”悶悶的聲音從他的鬥笠下傳來。
“小安,直接讓他送我們一程,有何不可?”封紫宸前一秒還眼巴巴的看着甯安,下一秒便挪到車前,扶着濕漉漉的木闆便要躍。
“過來!”甯安一把攫住封紫宸的手臂,将其猛然拉至身後。
“可在下着實委頓不堪……”
攖來的寒光讓封紫宸立刻乖巧地鎖上嘴,甯安回頭綻出一絲笑容,“那大哥,請好生上路吧!不耽擱您了!”
“得,兩位公子,有緣再會。”
馬車“哒哒哒”的消失在了雨幕中,甯安抹去一臉的雨水,松開封紫宸的手,徑直朝前走去。
“小安,你為何……”封紫宸忙不疊的跟上。
“三千裡,憑馬車的速度,不眠不休也要四天才能到,若再加上中途小憩,午夜休息,至少也要七八日吧!”
“所以呢?”
“動動腦子,若是步行,那便是二十多日,一般人聽了,自然是不樂意,一定會央求上車。”
“然舟車勞頓遠比跬步千裡來得輕易。”
“旁人何故對你如此殷勤?再說了,你承了他人之意,如何報答?你有錢嗎?”
封紫宸愣愣的搖了搖腦袋。
“他本來隻要趕七八日,但因負重,便要再多幾日,換你,你樂意嗎?”
封紫宸又搖了搖頭。
“還有一點,難不成你覺得,一人一馬行于山野密林,竟是稀松平常之事?”
“其中必然有詐?”封紫宸好似頓悟了番,連忙接下話茬。
濕漉漉的草叢中開始陸續冒出慘白的東西,甯安湊近一看,瞳孔猛地縮緊,骷髅,骨指等紛紛零散在路旁,遠遠望去,這卻是一路的枯骨。
“到底是何人客死異鄉,皮肉皆散去,隻留下這分不清的白骨。”封紫宸走上前來。
甯安又抹開滿臉的雨水,朝前方望去,“快走吧!還不知何日取得真經。”
封紫宸連連點頭,雙手自然的環住甯安的右臂。
“你?!!”甯安被鉗住,火氣“噌”的就上來了。
“噓……”封紫宸神經質的湊近甯安,甯安心裡一“咯噔”,難不成他身後藏着什麼三頭六臂魑魅魍魉?
雨,驟停。
本是錯落有緻的站成兩排的樹木,目下卻忽的雜亂開來,幾米開外的石刻上書“蒼旻”,右邊則是一落三四百節的石階。
甯安擡眼來看,石階頂上便是一道山門,周遭景緻突變,再也不是令人窒息泥濘的山徑,日光透過密林,落下大小不一的光斑。
甯安将目光從遠處拉回,最後定在箍住他的雙手上,裸露在袖外的手腕,白皙沁涼若其面,不摻一絲血氣。
不遠處的馬兒噴了噴鼻子,然後又埋頭吃起草來,他二人聞聲望了過去,甯安蹙眉,這駕馬車怎會在此?
不對,車夫本就要來此地的,甯安腦子裡一堆亂麻,本該在泥濘之中行走幾日之久的三人一馬,片刻後竟齊聚在山門口,這一切似乎沒有什麼合理解釋。
但又極具合理性。
甯安的本意就是拿到月寒石而後直接進百花谷,若同主線無關的劇情,何必去觸發。所以路遇車馬定會發生些什麼,但是甯安選擇性的避開了。
福禍相依,焉知福禍?
爬到一半的時候,山門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甯安停駐腳步,仰頭看到兩人一前一後下台階,來人果是車夫,隻見他滿臉的關切,一步一回頭,身後的一人應是位女子,捏着裙角小心翼翼的跟着。
圓帽下延伸出來的白紗将女子整張臉都蓋住,看不清她的模樣。
但經過甯安身旁時,甯安卻聽到了細碎的銅鈴聲。
“大哥原來是來接人啊?”
甯安一怔,側身便看到封紫宸純真無害的笑顔,大哥揩去腦門的汗水,爽朗的聲音響起,“托二位的福,今兒能接大小姐回家了。”
“那大哥慢走……”
“欸,公子客氣了,小姐,慢點……”
甯安目送着車夫駕轝而去,最後定在了封紫宸的身上,抛出了心裡的疑惑,“你為何一直跟着我?”
封紫宸回過身來,笑得意味深長,“未見君子,惄如調饑;既見君子,不我遐棄。”
“……”甯安不應,隻擡腳上山門。
封紫宸又笑,忙不疊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