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把的“沙沙”聲混着那人的喘氣聲,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甯安不由自主的起了身,來人似也察覺到他們的存在,微微颔了首。
掃到首級,此人将目光鎖在了他們身上,此人将圍在頸間的毛巾抽了出來,一邊胡亂擦了番,一邊詢問兩人從何而來,看着面生。
“道長怎麼稱呼?”
“貧道青烏,兩位公子,怕不是為了三年前的事情而來?”
甯安頗為訝異,“道長怎知……”
“這三年來,問詢此事的人舉不勝舉,且兩位公子舉止不凡,翩然俊雅,也必不是本觀中人。”
“那青烏道長……”甯安正欲開口,卻被青烏攔住了話頭。
“貧道曾立誓,若将此事告于他人,必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開闊的前額,粗長的眉須,以及滿是溝渠的黝黑的臉頰,說起話來铿锵有力,底氣十足。
“門下弟子元竹和元獻皆死于非命,即便如此,道長依舊要守口如瓶嗎?”甯安長歎口氣道。
“元竹和元獻?此話當真?”青烏神情突變,連語調都上揚了幾分。
就在甯安以為此事應是有了轉機之時,青烏沒由來的“哈哧哈哧”地笑,爽朗的笑聲響徹整片密林,受了驚的鳥雀倏地飛出。
“哈哈哈……死得好啊死得好!”青烏似乎又覺得不盡興,又冒了句,“死不足惜!死不足惜啊!”
“道長,您……”
“不說了不說了,忙着呢,兩位請自便啊!”
青烏掃至拐彎處時,從一根枝丫旁往回探了探腦袋,“兩位去一趟藏書閣吧!若是能活着出來……”
不多時,這個角度已然看不到青烏的身影了,甯安轉過身來,驚得下巴都快脫了臼,這人怎麼又睡着了?
吃一塹長一智,甯安撿起一根樹枝戳戳他的右膝,脆弱的枝條“啪”的一聲斷成兩截,跌落草叢中,封紫宸緩緩睜開雙眼,“在下沒睡。”
“道長所言,你都聽到了吧?”
“聽到了。沒什麼可用信息,他的任務便是引人前去藏書閣。”
“藏書閣就在清虛殿後,不如去看看,”封紫宸深吸了一口氣,繼而伸了伸懶腰,“你回去歇息,剩下的交于在下。”
封紫宸一臉疲累的箍着頸,側身看向他,“怎麼了?不走嗎?”
甯安冷不防的問了句,“昨日你到底幹什麼去了,我瞅着蒼旻觀周圍也是荒無人煙,哪來的戲台子。”
封紫宸懵懵怔怔的回了句,“啊……在下沒說嗎?”
“你說了啥?”甯安感到玄乎,擰起眉頭,努力回憶他到底說了什麼。
“在下送你回去,路上慢慢告訴你。”封紫宸忽的笑了,悠兒悠兒的。
再次經過元獻身死現場,兩名弟子被安排在清理現場,其中一弟子見甯安他們走來,上前拱拳施禮,說已在此恭候多時,大師兄那裡相招,還請移步清浼殿。
封紫宸揚揚下巴,佯裝不知情似的,問這是怎麼了。
弟子歎了口氣說道,“元獻師弟沒了!”
安慰了兩句,他二人重又蹲下來沖洗地面,甯安剛邁開步子,另一人低沉的聲音響起,“四人都死了倆了,這蒼旻觀是要變天咯!”
“師兄,此話怎講?”
那人擺擺手,“欸,虛談妄言爾爾。”
甯安回去躺了了一會兒,醒來時,日車已駕到斜西,吱的一聲,門開了,封紫宸一邊端着木案,瞧他醒來,一邊招呼他來吃飯。
“小安,這幾日淨是素食,觀裡也沒别的,我在後山随便轉了幾圈,竟讓我逮了一隻雞,放血剃毛破肚熬湯頗費時間,耽擱到現在。”
“又是殺生又是食肉,這是破了初真五戒了吧!”甯安無奈的搖搖頭,“若是被發現,夠咱們喝一壺的。”
“放心,我偷偷做的,且你我皆為俗人,并不受此戒律所囿,來嘗嘗?”封紫宸将盛好的湯碗遞了過去,閃着晶亮的眸子,期待着看向甯安。
此番好意,情面難卻,不接就太失禮了,甯安隻得接下,稍微嘗了口,竟……意外的好喝。
“唔!味道不錯啊!”甯安由衷的贊歎了句,封紫宸隻托腮看着他,看到他驚喜的神情,竟也跟着愉悅起來,輕輕勾起嘴角。
伊始他便覺得這一切有些熟悉,無論是他捉雞亦或是在後廚捯饬,雖一人忙活,但他卻遊刃有餘,言語上自然得邀些功。
可興許舊日的自己便是一庖廚,即便多年不做,也該是記得的。
可直到甯安對這雞湯贊不絕口時,封紫宸的笑容一僵,再擡起眼簾,面前竟坐着天延,天延那雙清澈純粹的眼眸裡透出一絲欣喜,也盛了一碗遞了過去,封紫宸遲遲不接,天延連忙放下碗筷,詢問他到底怎麼了。
“明日換種燒法,如何?”
他聽見自己如是說。
天延微微颔首,“唔……不如過幾日,明日不如跟我去淅河去釣魚?”
“好,一條清蒸,一條煮?”
“紫宸,我娘最會燒菜,一條魚竟有幾種不同做法。”
“可我娘已多日不回家了,那個畜生…不知我娘,是否安好……”
天延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他聽見自己安慰他,“别擔心,我說過要幫你,決不食言!”
甯安擱下碗筷,緩緩歪在圈椅上,他不是沒見過封紫宸這般魔怔,但這般近距離的體驗,他也不知該如何辦了。
封紫宸算什麼,是人是鬼,是死是活皆是謎,怕不是封紫宸自己,也已分不清了。
可如果不叫醒,他是不是會陷入意識世界裡,随着時間流逝,肉身緩慢腐朽老化,最終至油盡燈枯。
耽于幻境夢境之中的人,多半還是執念太深。
而這個叫“天延”的,應該就是他命定的劫數。
封紫宸是自己回過神來的,迎上的卻是眉頭都擰成一團麻線的甯安,他的食指在桌上有節奏的點着,封紫宸讪讪地笑了,連連道歉。
“無意間想起一些舊事,對不住了。”
“你不是失憶了嗎?”甯安眯了眯雙眼,重又撿起碗筷。
封紫宸覺着自己該解釋些什麼,但一切好像堵在心口,一時之間沒法找到線頭。
他分不清,也說不清。
甯安聳聳肩,除非,渠有性命之虞,否則,一切皆與自己無幹,還是少管為妙。
“青玉找你作甚?”甯安撸了撸衣袖,瞭了封紫宸一眼。
“元獻之死與我們毫無幹系,莫在意傍人言語。”
“哦?他倒貼心。”青玉的态度讓甯安有些意外,他其實知道,他們不可能毫無聲息的從此事抽離,但毫不追究那就說明……
“難道他知道兇手是誰?”甯安皺了皺眉。
事情的真相似乎開始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