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闖藏書閣這事,是封紫宸提出來的,他非要跟他說那出戲,若無夜黑月明,萬籁俱寂,便是少了些意境。
甯安覺着他肯定腦袋被驢踢了,不然就是吃錯藥了。
他們就這麼大搖大擺從清虛殿走到了藏書閣,沒人知曉,也無人阻攔,雖然封紫宸答應幫忙查出兇手,但這一路綠燈,也是讓人頗為意外。
話說回來,自打那日後,無論他們做什麼,好像都相當順利,這很好,但……是為何呢?
月光傾瀉在封紫宸泛白的臉上,稱得他更加的雪白而詭異,甯安掃了封紫宸一眼, “我覺着,你的臉白的可以當燈籠來打着了。”
封紫宸也不說話,一臉認真的看着甯安,接着彎腰躬下身來,甯安問他做什麼,他竟扭頭回了句,“不是打燈籠嗎?來提吧!”
……
甯安的嘴角不自覺的抽了抽,“你的戲不用這麼足,真的……”
一場玩笑後,氣氛顯然輕松了許多,離書閣的大門還有一段石子路,兩人一左一右的踩着,腳底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全虞這個人應該是有夜遊症,雖然被我打了個半死,但依然堅持每晚……”
“你猜他每晚夜遊做什麼?”封紫宸賣了個關子,笑得一臉詭秘。
“我等不及說了,他,居然在夜深人靜的夜裡,一人在那裡‘做羹’,一碗濃郁的豆腐羹,做好後就倒在一旁睡着了。”
“早上起來後,獨自将冷透了的豆腐羹盡數喝下,打掃後廚後離去。”
甯安難得見封紫宸這般興奮,連語調都揚了幾分,沒好氣的問道,“你大晚上不睡覺,就為這事?”
話剛出口,側頭看了看封紫宸,又覺得掃了人興緻,隻得又加了句,“觀裡所有人的夥食都是别的弟子準備的,我沒記得有他吧!”
封紫宸笑了笑,“這就是我覺得有意思的地方。”
“他還做了什麼嗎?有沒有傷人?”
“小安覺得可能嗎?”
這問題到底是蠢了些,清醒的時候就是手下敗将,夢遊還能打開任督二脈,成為武學宗師?
顯然這不會,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藍芒膽的毒你是怎麼扛過去的?”走至門前,甯安問出了一直堵在心裡的疑問,“萬一我折在裡面了,也好做個明白鬼。”
“目下也快共赴黃泉了,小安心裡也隻我一人,卻是無憾了。”
“不想回答的問題直接說不知道,沒必要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封紫宸定定的看着甯安,“小安,你知道不老不死之身嗎?”
“我……”
“不知時辰,不知年歲,更無人知會。不理會晦朔,也不論春秋。”
“這世上并不是有好心即有好報的,人之性惡,餘所料未及。”
“封紫宸……”
“世間奇毒對餘皆無效,何況這種普通的水毒,在下一聞便知道。”
“從一開始你便……”
“是。”
那為何……
甯安自嘲的笑笑,幫忙是道義,不幫也是無可厚非,這種問題就沒必要問出口了。
在老舊大門的吱吱作響聲中,這段沒頭沒尾的對話終是收了尾。
同甯安想象中的截然不同,甯安本以為,荒廢許久定蠨蛸滿室,蓬蒿滿徑,但此處竟是一塵不染,像是每天都有人打掃了一番,中間是一塊塊的約人高的長畫相圍,上面好像寫着什麼……
門又“吱呀吱呀”的阖上了。
門上嚴絲合縫,一點罅隙都沒露出來,兩人隻得硬着頭皮朝前。
甯安上前查看,一圈皆是空白畫,忽被封紫宸一把拉至身後,“等等,有聲音!”
“什麼?”
“有人在打鬥,”封紫宸拔出劍來,“劍的聲音。”
“我并未聽到……什麼……”
甯安此刻竟站在一間房門前,這扇門他推了十七年,他不可能不熟悉,門半掩着,他看到自己的父親在他的房裡翻箱倒櫃,他的收藏,他的喜好,統統如天女散花般散了一地,母親坐在床沿,暗自垂淚,啞聲道,“他也不是小孩子了,别管了啊!”
“我老甯家要絕後了,你還在那說風涼話,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你?”
關于心事,有人喜歡記日記,而甯安則是選擇畫畫,他會畫各種模樣的陳堯,他把畫冊藏在了抽屜的最底層,他與陳堯同班三年,也畫了三年。
占據了除了學習外幾乎所有課外時間的心血的畫冊,此刻就攤在父親的腳邊。
被撕的七零八落,連陳堯的笑都碎成了幾片。
甯安木木的杵在門口,他不知該做何反應,隻是覺得心裡堵得慌,怕得慌。
父親定定的望着那本畫冊,方才的火氣已經發的差不多了,此刻竟淡淡的來了句,“準備一下吧,過幾天轉學。”
“你瘋了啊,他高三了,你讓他轉學?”母親猛地起身,一把拉住父親。
“别的家長戳你脊梁骨,說你家兒子跟男同學搞來搞去的,你怎麼辦?啊你說,你說啊!”
“天天想這些事情,難怪最近成績掉到十名開外,陳老師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都不敢相信啊,他,回回班級第一,這回月考,你看到了嗎?二十名!才二十名!”
母親沉默了,豆大的淚倏地滾了下來。
“可……他會有多難過……”
“難過個屁!”
父親拉門的瞬間看到甯安,眼底劃過一絲尴尬,正欲開口,甯安卻像事不關己般來了句,“那就……轉學吧!”
父親離開的時候摔下一句話,也就在那一刻,甯安寒了心。
“甯安,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
父子關系便從那日起直直跌至冰點。
甯安在一個喘息的當口緩過神來,便瞧見一黃衣女子跪坐在封紫宸身旁,與他貼的極近。
“這位姑娘,你是……”
再看封紫宸,仰面朝上,一動不動就像沒了氣一般,甯安走上前去,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嘻嘻嘻,沒想到你竟然醒的這麼快~~~”女子回過頭來,對着甯安咧開嘴笑。
“是哪裡不對嗎?”女子的聲音甜糯可人,忽略那可疑的行為,也還是個招人喜歡的模樣。
“這段回憶本身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人。”
“哦?”女子歪過腦袋,撅起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