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靈姑娘,”甯安歎了口氣,“有時候,語言才最傷人。”
“其實小菁也沒得選,不是嗎?”
芷靈微怔,而後強撐着笑容,“公子說的是。”
“小菁從什麼時候開始喂魚的?”封紫宸攔住她的話頭,直接問道。
芷靈愣了愣,“小姐失蹤一年後,哎,記憶太深了,你們不知道聽說沒,半夜拿刀威脅老爺,就隻是為了要喂那幾條魚,想起來就害怕。”
“該不會魚是金子做的?”封紫宸笑了笑。
芷靈嗤笑一聲,“什麼金子,就普通的鯉魚,公子真愛說笑。”
芷靈忽地又想到什麼,語速慢了下來,語氣都略帶悲鳴,“又過了大半年,灑掃的丫鬟竟在小姐房裡找到一封家書,還是小姐親筆。”
“上書:爹,撫心好想你。”
“所以谷主認為撫心還存于世?”
“對,是這樣的,接着,便是半年來一封,都不知道是誰,又是怎麼放進去的。”
戌時歇,辰時起,封紫宸每晚都是握着一本書,就着微弱的燭光,待甯安熟睡後才退出去。
其實這種習慣毫無意義,以優先通關為基準,誰還在乎吃的好不好,睡得又如何?
直至今夜。
封紫宸為他掖了掖被角,低聲說了句,“别睡着。”
時間差不多了,封紫宸熄了燈,門被輕輕阖上。
靜谧的夜裡,甯安聽到了隔壁房門的拉開和關阖聲。
半個時辰後,一個身影将門推開一縫,而後擠了進來,“噓,是我。”
甯安掀被下床。
“他們倆估摸着已經睡了,走!”封紫宸向甯安招招手,神神叨叨的。
“去哪裡?”
“跟我來。”
月上時分,除了個别打着燈籠四處巡視的家仆,整個百花谷陷入一片冥寂。
兩人成功走至會客堂的牆角,甯安正欲探頭,有人迎面走來。
甯安被完整的擁入懷裡,一隻手緊靠着他的後心,另一隻手将他的腦袋壓在自己的頸間,花叢綠樹,蒙蒙茸茸,他二人靠的極近,幾乎掩在陰影中,家仆并未注意到,提着燈籠朝前晃蕩着。
待人走遠,甯安才松了口氣,但封紫宸卻沒有松手的意思,在他耳邊來了句“站穩了”便倏地将他摟至屋頂。
屋頂淨是琉璃瓦鋪成。
封紫宸找了一背光處蹲着,甯安也隻得學着他的姿勢。
月色映照着平靜的湖面。
用一下午的時間,将“魚”的訊息通過幾人給傳出去,今晚就一定會有人聞風而來。
果不其然。
一黑色身影從暗處走了出來,四下張望之際,甯安的後腦勺被封紫宸給按了下去。
再次擡起頭來,隻見那人在輕撥湖面,水紋細如魚鱗。
雖着夜行衣,但這個角度看過去,更像是一名女子。
女子卸去鞋襪,正欲跳水之時,粗犷的一聲猛喝道,“什麼人?”
女子忙撿起鞋襪,三步并作兩步的欲躍上屋頂,封紫宸一把擒住甯安的右手,攥着落下牆頭。
輕手輕腳走回客室的路上,半座谷的人幾乎驚醒,紛紛叫嚷“有賊人”,估摸着吵鬧了一整夜。
天亮後,吳向兄弟倆特意來打個招呼,要陪谷主出趟遠門,過幾日才回來,說罷便汲汲離開。
這是一件很離奇的事情,昨夜谷裡剛鬧過,今日顔玉卻心安理得的出門,谷裡的丫鬟們給出的解釋是,谷主每月十二号要去朱明澗給方老看病,這麼多年皆是如此。
這樣的話,倒是有些說得通。
飯後甯安去找了小菁,小菁十分忙碌,現在她就是谷裡普通的一名丫鬟,除了分内之事外,還有别人強塞于其手之瑣事,小菁一律應了下來。
好不容易空出一會兒時間,同顔玉和吳向所說那般無差,甯安未得到有效信息,隻得悒悒而回。
封紫宸在院中的藤椅上晃着,待甯安踏入,立馬減緩了晃動的頻率,聲音也從“吱吱呀呀”變成了“吱—呀—吱—呀”。
“如何了?”封紫宸托腮偏過頭來,甯安一屁股坐在門檻上,靠着門框發着呆。
“讓在下猜一猜,”封紫宸悠悠笑了笑,“是不是小菁那個忠仆,嘴巴跟被黏住了一樣,任你怎麼問,她都是同一種話術。”
“魚兒已經上鈎了。”
“……會是誰?”甯安愣了愣,轉過頭來。
封紫宸支起身子,笑得更加粲然,“小安覺着誰更符合?”
“身手那般好的女子可不多。”封紫宸又躺了回去,藤椅又開始帶有節奏的“吱吱呀。”
“日中則仄,月盈則虧,”封紫宸又開始文绉绉的念了句,“景星如棋,皓月當空,百花谷底,冤憤難熄。”
甯安揚起眼來,試圖穿透這一道青磚牆。
而跨過牆頭的花枝,暖風剛一拂過,花瓣便悠悠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