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盡頭,天邊的霞雲被燒得血紅,封紫宸用手指勾開撕裂的窗紙,果不其然,她回來了,頭上覆着一小塊青色方巾,臂彎依舊挎着那隻不大不小的竹籃。
封紫宸已然待了一下午。
伊始,封紫宸探得消息後,便第一時間來到城北,先是打探了一圈,無人知曉喜兒的來曆,之前是一旬才會來個一兩次。
小胡家在最北面,很破敗,百姓提及此事皆是蹙眉唏噓,早些年小胡也是身強體壯,力大如牛,豺狼虎豹皆悚懼,如今卻病入膏肓,恹恹如絕,不知何日才能好轉。
“小胡啊,誰知道啥子病,躺床上都五年了,他娘一直照顧着,去年天太冷,他娘凍死了啊!”
“那小娘子……不認識,就這幾月才偶然見着,不愛說話,實在被問得沒辦法了,才來了一句是小胡的表親。”
又問一婦人,婦人嗤之以鼻,“嗐,什麼表親,黃花大閨女跑這裡來照顧人?那老顧不是說,這人同那城裡‘鳳雙樓’的誰有幾分相似之處?八成小胡的相好……”
“鳳雙樓?”封紫宸佯裝不懂。
“就那個……那個啊……勾欄……”
另一婦人對此卻是淡然,“管他倆啥關系,也甭管她做什麼的,這小娘子願意來照顧小胡,給鄰裡鄉親減了點負擔,心地倒是不壞。”
還有人隻是搖頭,“郎君,咱們也不清楚,要不這事您問問旁人?”
衆說紛纭。
且距城北外五六裡處紛争不斷,大大小小的門派開始集結,百計千謀輪番上演。百姓皆早出早歸,而後便是閉門不出,謹防刀劍無眼,無辜受傷,隻希冀早日結束,誰還有暇顧及喜兒出現的時間?
關于衙門,鳳雙樓那裡被分去了一些人力,抓盜賊又分去一波,再讓參與城北外的江湖之争,多少有些分身乏術。
動靜鬧得太大。
先到先得,秘籍本是藏于城北某家,後被誰盜走,結果别家也姗姗來遲,就是不放行,随着時間的推移,參與門派也越來越多。
随後便形成了這種混戰。
午後喜兒挎籃出門後,封紫宸就在窗口守着,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緩慢走近的人,而且封紫宸笃定,遭全城通緝的喜兒,她不會在城内久居,定會回來,中午還未吃完的飯菜,此刻正在桌上罩着。
封紫宸轉身看了看床榻上的人,他睡得很熟,屋内散發着厚重的藥味,夜幕逐漸降臨,屋内也更黑了。湊近看過去,那人面如白紙,唇泛紫青,封紫宸翻開他的手腕,細細感知着他的脈象。
雷毒?為何會中雷毒?
院中響起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木門被“吱呀”推開後,封紫宸聽到耳後似有什麼跌落,物什滾落各處,顫抖的女聲響起。
“你……你是什麼人?”
“前夜鳳雙樓之事,小娘子願意說,在下便幫你救他。”
“卧病五年,你如何救?”
封紫宸轉過身來,“那就要看小娘子的了。”
“我?”
喜兒秀眉緊蹙,略有遲疑,“郎君為雀兒而來,奴家在城裡聽說了。”
“是你殺的雀兒?”
“怎會?奴家雖與雀兒有點私仇,但不至于與其刀刃相見。”
“那你為何要跑?”
“什麼?奴家為何跑?有客人送我一隻錦盒,說是靈丹妙藥,服下後可以讓人起死回生,我一心急,半夜就出城了。”
“藥呢?”
“給胡大哥服下了,但……”
“毫無效果,是嗎?”
“對。”喜兒神情黯然。
“誰送的?”
“那客人面生,酒量也小,伺候他喝了幾杯,就暈乎暈乎的要送奴家個寶貝,”喜兒打開桌上的罩子,遞過來一個錦盒,“當時就放這裡的,奴家該說的都說了,郎君,求求你,救救胡大哥,他最近醒來的時間越來越短了。”
封紫宸接過錦盒,四面看了看,“現在衙門懷疑你涉嫌殺害雀兒,若不想蒙受不白之冤,你現在就該去衙門擊鼓陳情。“
“不行,奴家一時半會回不來,萬一……“
“在下說會救他,那便會救。”
“奴家如何信你?”
封紫宸扶了扶面具,而後嗤笑一聲,“你有的選嗎?”
喜兒愣在原地,半晌才輕啟朱唇,眼裡似有流波閃爍,“奴家現在便去,煩請郎君說話算數。”
“那是自然,錦盒你拿着。”
喜兒出門剛走出兩步,忽地想到什麼,探頭來問,“聽說衙門抓了幾人,皆是生前同雀兒有過接觸的,莫非郎君是為了救誰?”
封紫宸輕輕勾起嘴角,“姑娘原是錢姝的貼身丫鬟,名喚‘彩鳳’,需要在下公之于衆嗎?”
“不……不必了,”喜兒尴尬的搖搖頭。
“給藥的人有何特點?”
“一介武夫的模樣,手下一直壓着一把劍,但右眼好像有道疤。”
“好,你去吧!”
夜幕已完全降臨,除了床榻上男子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周遭皆是一片沉寂。
外人生死同他何幹,封紫宸想過,索性将甯安強行從牢裡帶走,但若如此,甯安就得過着東躲西藏的日子,他如何能繼續走下去?
甯安的腦門上時刻懸着一把刀,封紫宸又如何能時刻護他周全?
床側點着一隻燈燭,封紫宸的動靜稍大一些,外焰便開始肆意扭動。
他同喜兒會是何關系?
左手虎口及指根下的手繭很厚,應是長年累月打獵握弓所緻,這點不假,常年穿梭密林山谷深處,難不成這便是他中了雷毒的原因?
雷毒得需紫石乳來解。
紫石乳産于紫晶岩洞中,萬年鐘乳石上滴下的石乳,晶瑩又剔透,卻是很好的藥引。
一般藥鋪不會有,倒不是有多稀罕,而是流通性不強,畢竟中雷毒的人少之又少。
可連夜趕至百花谷不現實,最快也要一旬,封紫宸忽地想到一處——中景堂,不如就去那裡碰碰運氣。
中景堂離城南二十裡處,再過去五十多裡便到月下宮。
半掩的門外透進一塊不規則的月光。
城内宵禁,不若從外圍騎馬過去,很快便能到達。
封紫宸拉開門,回頭望了望,“眼下也隻能如此了。”
翌日,天剛蒙蒙亮,封紫宸便去同衙門交涉,基于喜兒的證詞,甯安被無罪釋放,但也并非毫無嫌疑,案子未解決前,甯安也不得離開臨城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