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安迷迷糊糊醒來時,就聽到屋外的争執聲,封紫宸就跟看熱鬧似的,上身前傾,凝神靜聽了一會兒,而後直了直身子,朝着甯安看了過來,将手指抵在唇間,示意甯安先别說話。
“他們都說千業死了,前輩,你也信嗎?”
“我為什麼不信?我告訴你,他都死了三年了,屍身就在無華山裡躺着,你要是不服,就潛進去看看,别在方某這裡尋說法!”
“媚娘,快快,轟出去轟出去!”
“前輩!前輩!”
而後就是推拉撕扯聲。
“一月前,晚輩再次夢到千業,求晚輩救他,晚輩看不得他如此苦痛,立誓幫他脫離苦海,求前輩成全!”
“若不是你,千業又怎會死?”
方老厲聲來了句,周圍倏地一片寂靜。
還是媚娘出來打圓場,“你這後生,報仇啊還願什麼的,你去拜佛燒香啊,來老頭兒這裡作甚?”
“欸?你你你!”
急促的腳步聲走近,門“轟”的一聲被推開,甯安坐在床沿,定眼來看,果不其然,是秦沅甫。
從不解憤怒轉至憂傷,他隻用了幾秒,而後逼前一步,抽出長劍直指甯安面門,“封紫宸呢?”
甯安的嘴角斜拉出一絲戲谑,“少莊主,這就是望劍山莊的待客之道?”
“……”秦沅甫的身形一僵,愣在原地。
甯安歪過頭來,目光越過眼前的秦沅甫,嗤笑一聲,“不不不,叫一聲‘蘧天延’,應該更合适些,是嗎?”
秦沅甫一怔,轉身之餘,不由惴惴。
在暗處的封紫宸緩步走了出來,溫聲道,“天延,别鬧了!”
這覺是沒法接着睡了,甯安套上外衫,而後将門口木然的三人打發了去。
甯安在院中,幫着方老準備工具,他要陪方老去河岸釣魚。
溪澗下遊是一河塘,方老沒事便來,有時候是一上午,有時候直到日落西山。
方老的嘴巴翕翕合合,終是什麼話都沒問出口。
沈家兄弟倆,即沈千業和沈千塵,就是方老的弟子,這其中有一人就是死去的甯王——雲熙。
沈千業身死,沈千塵又消失。
沈千業是甯王這事,應該八九不離十了。
那封紫宸同秦沅甫這條線,與沈家兄弟有何瓜葛?
若是兩人相識,為何秦沅甫初見封紫宸時,竟是一臉的陌生,隻道是“同名同姓”?
“甯公子,甯公子!”
“欸?”
“魚上鈎了!快拉!”
“好!”
剛過小滿,江河漸滿。
一條中等大小的鲇魚,從河底被拉出時,迸濺出幾道水花。
“看來今日有魚吃了。”
方老笑着捋了把白須,欣慰地看着。
甯安笑了笑,滑膩膩的魚身從甯安手中掙脫出去,魚尾又甩了甯安一臉。
關于蘧天延,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主要是封紫宸的反應。
他一向惜字如金,遇事淡漠又沉靜,唯有對待此人時的不同,讓甯安起了疑。
封紫宸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甯安也分不清了。
總而言之,滿口謊言。
甯安雙眼直直盯着鲇魚,心裡莫名的堵得慌。
他本意不就是要将封紫宸送回蘧天延身邊?
到時即可寬然無累,滿心歡喜,也不枉封紫宸護他一路。
倘若……
真是同名同姓的話……
甯安深吸了口氣,終是握住了魚身,拉掉它嘴裡的曲鈎,正要朝竹籃裡扔時,眼角忽的被什麼牽着了,回身一看便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封紫宸朝旁揚了揚下巴,而後擰身便走。
方老自然也是看到了,拍拍甯安的右肩,示意他跟上去。
一輪朝陽開始噴薄而出了。
下了幾塊石級,若一路走到底,則是通往山下的官路。
樹木層疊,郁郁蔥蔥,有潺潺流水之聲,偶有鳥鳴。
斜坡的凸起處有一石造方亭,亭中厝置石桌石凳。
封紫宸伫立亭中,眼裡似閃着光般,溫柔如水,細潤綿長。
微微晨風掀起他的衣袂,讓人的心悠遠空蒙起來。
石桌上放着他那頂金色面具。
看來蘧天延是看到他那張臉了。
“是有要事?”甯安對上了那雙眼睛,佯裝平常。
“他是天延。”
“哦……”
“在下扯了謊。”封紫宸雙鎖眉尖,欲上前一步。
甯安心下甚是焦悶,竟朝後退了退,“你自然有你的考量,此事就此作罷!”
“小安……”
“還有何事?一并說了吧!”
封紫宸深吸了口氣,凄然一笑,“在下得去一趟望劍山莊。”
甯安眯了眯眼,而後輕聲來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