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了全峰的幻境後,一切又變回了原樣,屍體也不見了,屋裡屋外隻有厚重的灰塵覆着。
蟏蛸滿室,蓬蒿滿徑。
剛推開沈家大門,門口銅鈴發出“嘩啦”的聲響,周遭倏地劇烈,腳底是黃泥土地,不時混着幾片白色,仰面來看,天溟溟蒙蒙的,竟飄雪了。
沉寂的空氣裡聽見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從甯安身旁經過,雙手哈着氣,嘟囔着來了句,“這天……嘶……”
男人倒吸了一口涼氣,汲汲離去。
忽覺肩頭有些沉着,甯安扭頭來看,竟是一扁擔,擔着的筐裡不知放着什麼,估摸着某類草藥。
天開始黑了,甯安忙不疊地朝家趕。
山壁同樹林中間的小徑,越走越迷蒙,幾近看不清自己的小腿了,身後似乎多了一些不屬于自己的聲音,甯安走兩步,他便跟兩步,甯安停住,他也不動了。
甯安扭頭來看,略惶恐道,“誰?是誰在那?”
無人應答。
腳邊似抻過來一雙手,甯安一驚,朝後退了退,一個黑色布包安靜地躺在面前。
甯安壯壯膽子,吆喝了一聲,放下扁擔,躬身朝前探,幾片雪片落在布包上,待甯安看清,不禁大呼,“呀,誰家的娃娃?”
朝來時的方向走了兩步,根本看不見人影了,天黑還起大霧,這人很有可能一直跟着他。
娃娃的頸間挂着一隻溫潤的玉珏,此刻睡得正酣。
他是誰?
此刻的甯安,又是誰?
這麼冷的天,甯安不能将娃娃就這麼丢在這裡等死,他将娃娃放在了筐中。
直至走過牌坊,甯安才意識到此地即是叆叇村,嚴格來說,并不是現在的,而是多年以前。
村内就像被隔絕之地般,一塊雪片都沒落。
他是沈吉,二十四年前在村門口撿到一個男娃娃,雖然家貧清苦,娘們也不太樂意再多個孩子,主要是懷疑這孩子來路不明,謹防引火上身,跟他鬧了好幾天,但硬是被沈吉給摁了下來。
沈吉說,這娃娃生得圓滾滾的,是他們沈家的福報。
以後就是我沈吉的二兒子——沈千業。
村裡頭都曉得,老沈撿了個娃娃,各種傳聞都有,還有的說是沈吉在外面養得小媳婦生的,不知啥原因不肯養了,老沈給抱了回來。
沈家媳婦聽進去了,連着好幾天都沒理老沈,最後還是老沈誠心發願,“若有半句虛言妄語,我沈吉必受天譴!”
沈家媳婦這才讓這事兒翻了篇,從此待沈千業同親生兒子一般。
沈家兄弟便一塊兒長大。
沈千業自打能記事開始就知道,自己非爹娘親生,村裡有孩子沒事就給他編童謠,大體就是,說他無爹無娘,說他是野鐘。
沈千塵一向護着弟弟,常常同那些個娃娃打得鼻青臉腫,逼得他們同千業道歉。
白駒過隙,一晃眼,竟十年過去了,老沈有些管不住兩個男娃,兩人一天到晚惹是生非,後經人介紹,把兩人送到朱明澗方老那裡去學習與進修,路途較為遙遠,兩人晃蕩着回家,不吃不睡也要三天三夜,所以老沈接受了方老的意見,讓他二人一年回去一趟即可。
這是沈千業到十歲的成長經曆,站在天井處的甯安清醒過來的時候,頭頂竟飄着清雪。
幻境中的叆叇村應是無雪的。
甯安也沒想到,早些年的沈家别說天井了,半人高的木栅欄即是大門,入眼僅三間草房,沈吉不知從哪裡發了财,很難不讓人疑惑。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虛弱的呼喚在耳旁響起,如花線一般細,卻逐漸如巨雷般轟鳴。
聲音似乎從會客堂内傳來,從院中走進,呼救聲又消失了,西面珠簾後即是沈吉書房,裡頭一片狼藉,甯安之前有來看過,也沒發現異樣,這次得好生查探一番。
桌椅上覆着厚厚的一層灰,大概叆叇被屠村前,有人進來翻過,具體有沒有找到并不清楚,一堆書互相累着,蹲下身想翻一本來瞧瞧,竟吃了一口的灰。
甯安幹咳幾聲,捂住口鼻将書籍上層灰塵抹掉,然後捏起書脊四下抖了抖。
太暗了,甯安勉強看了幾個小字,直呼吃不消,擡頭望向窗棂邊,暗夜裡有雪花飛了進來。
甯安晃神的工夫,有人托着一盞燭台掀開了珠簾,燭火受了驚般的四處扭動,甯安略訝異,“封紫宸?”
“如此昏暗,到底能看清幾個字?”
“你怎麼……道長呢?”
“他進不來,你忘了。”
甯安微微颔首,應了聲,“對,忘了。”
這該是第一重幻境,到底達到何目的,完成何成就,才算通過呢?
皆是古文,很多處晦澀難懂,甯安便将燭台接了過來,把書遞了過去。
封紫宸略翻了翻,說都是些教誨類,無甚可注意的。
兩人又翻了幾本。
直到翻到最底下打開一半的,寫着什麼《異聞錄》,水士先生,很奇怪的名字。
“水士先生,專撰這些志怪文集,言辭頗為風趣,很受民間喜歡。”
甯安将書冊打開,目錄的标題就很吸引人,什麼十裡坡無頭女屍案,花貴村丢孩案,皇子變狸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