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氣清,惠風慶雲。
受人相招,柳培于來到了鳳賓樓,都城内的街市一向熱鬧,他好來此地喝茶,尤嗜鳳賓樓的竹葉青,此茶來自峨眉山,葉似雪芽。隻有此刻,他的眉頭才能舒展兩分,他也好在二樓雅室去觀察來往的人群,那些家長裡短,小販之間的明争暗鬥,自然也會有偷雞摸狗之事,但柳培于從不插手,隻安心的做個看客。
都城人多眼雜,很顯然,他的這一習慣,很容易被人掌握。
剛走至樓下,便聽見二樓有聲音傳來,仰頭望過去。
那人趴在闌幹上,朝他招手,“先生,老闆說剛上了一批新茶。”
柳培于微微颔首。
四個月前,太子前師殷誼因病離世,太傅一職空缺,群臣們舉薦幾人皆不得聖意,一籌莫展之時,禦史大夫劉垣提薦一人,即前太中大夫柳培于,柳大人學富五車,平易遜順,定能好生輔佐殿下。宣政殿内,聖上緩緩擡起頭來,将手中批完的奏折遞給一旁的周隸,而後歪坐在圈椅上,眯了眯眼。
聖上始終沒有讓他起身的意思,劉垣便一直跪着。
周隸站立一旁,低頭不語。
許久聖上才來了句,“劉垣,你膽子可真大啊。”
這事就這麼允了,以前的從四品上直接升為正一品,雖說起來為虛銜,但也足夠光耀門楣了。
“微臣惶恐,怎敢勞煩三殿下……”柳培于上二樓後,轉入雅室,便瞧見三皇子雲臨在忙碌,開了壺蓋,一邊觀察燒開的水,一邊從旁取些鹽撒入。
雲臨笑了笑,“特邀先生來此一聚,倒是本王叨擾。先生先座。”
柳培于施完禮後,隻得照着入座。
待分湯完,已然好一會兒工夫了。
“先生,請!”
“微臣多謝殿下!”
柳培于捧起瓷杯,茶的清香瞬間撲面而來,茶霧如一道薄紗,緩緩地流了上去。
五年前,柳培于以身體不适為由,從太中大夫退下來後便告老還鄉,他這種前朝的官,即便聖上無芥蒂,但官場如戰場,光是應對與斡旋,身心已然疲累。
早些日子還有人來探望他,都還是一些前朝的同僚,後來也不來了,柳培于樂得輕巧,每日跟着家人下地幹活,起初就是給他們添亂,但久而久之,柳培于竟也做得有模有樣起來。
現在想想,倒真是做了一回陶潛。
世人皆羨陶潛,可又有誰真能拿得起放得下?
“看來此茶不合先生心意,來人,撤了吧!”
“是!”
柳培于欲阻攔,但張了張嘴,一言不發。
“原來不是茶,而是人,”雲臨輕笑一聲,吩咐下人重上了一壺竹葉青,“本王雖懂,卻無法改變。”
“伊始本王就告訴過先生,可先生并不信。”
“微臣惶恐……”
“本王會好生對待萱兒,如當初對先生許諾那般。”
提及李萱,柳培于眉頭緊鎖,終是來了句,“微臣多謝殿下了!”
封紫宸沒有耐心同他們耗,所以隻留下了一個領頭的,那人吓得雙腿拼命朝後蹬,右手摸到一陣濕軟,歪頭看過去,竟是一隻被他壓扁的眼珠。
周圍皆是數不清的斷手斷腿,血流成河。
滿腔的血液幾欲湧上額頭。
封紫宸顯得格外沉靜,“甯安呢?”
“我我我……我不知道啊!”
封紫宸斜拉出一絲笑容,“是嗎?”
血迹順着钰凝劍的劍身滑落,滴在凹處的青石闆上,發出“滴滴”的聲響。
封紫宸收起笑容,提起钰凝劍,那人倏地捂住腦袋,驚叫道,“山頂!山頂!”
封紫宸蹙眉,他這副受驚的模樣,倒是在虛假裡摻了一分真實。
林外來了人,聽到動靜的甯安不自覺地便要起身,身後有隻手連忙摁住他的肩頭。
面前的男子一邊提壺,一邊輕笑,“公子莫要輕舉妄動,還未輪到公子上場。”
面前厝下一隻瓷杯,剛斟滿一杯茶湯,茶氣缭繞,“公子請。”
甯安盯着茶湯的漩渦發呆,救人的方式有很多種,但是他們選擇最狠絕的方式。
有蟲飛進茶面,男子笑了笑,抻手過來将茶湯倒在一旁。
“若是失敗呢?”
看到甯安懵懵征征之模樣,男子偏過頭來,“無礙,家主說了,都可以重新再來!”
這三年來,他們費盡了心思要救封紫宸,但顯然,無一次成功。
若所料即是,封紫宸不願以命換命,即便嘗試千百回,也無濟于事。
不,不是……
他們可以強迫封紫宸就範,卻無法控制獻祭人,但凡獻祭者不願,那此儀式就無法作數。
伊始,記憶有損的封紫宸隻知道要找東西,什麼都不記得,随着事态的發展,封的記憶逐漸複蘇,那索求之物也必然清晰,封即陷入兩難境地,繼續還是中斷,他猶豫不決,直至今日。
以前的情況甯安不知,但這次,甯安确信的是,封不願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封紫宸的生命也在逐步倒計時,兩種人格的搏鬥,他快控制不住了。
封可能抗不過這第四年了,他興許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去,死在大雨傾盆之夜,死在這繁花似錦的春夏,死在這最好的年華……
他們急了。
甯安說不出話來,到底是誰有這般執念,甯願逆天而行?
世人皆如此,不過貪嗔癡。
“在‘鬼市’匆匆一别,想不到竟在此地遇到楓無涯楓前輩,真是莫大榮幸也!”
“封公子,這番客套話就此打住,你将吾侄鑫兒斷了根,楓某特來讨說法,還請公子莫要推—辭—”
楓無涯常年煉毒,江湖傳言即是,連手指,指甲都沁滿了毒。
兩人在山頂相對而立,冷峻的目光交織,如劍氣一般激烈淩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