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烙餅的男子叫全笙,是半笙的兄長。
至于為何叫這名,鄉裡鄉鄰也都知道。
全笙出生的時候阿娘還好着,半笙出生時,阿娘因大出血沒了。
阿爹就變了。
他将責任全部推在半笙身上,莫名就會來氣,少則辱罵,動則拳腳。
鄉鄰聽到最多的不是半笙的哭喊,而是全笙的求饒。
半笙性子孤僻又倔,被揍從來不哭。
倒是全笙,性情純良憨厚。
沒幾年,阿爹從姨夫家喝多了,還堅持要趕回家,夤夜,就這麼從小土堆上滾了下去。
阿爹也沒了。
阿奶會烙餅,每天起早貪黑,養着兩個小孫子,勉強過過日子。
阿奶上個月摔了一跤,好了後身體就大不如前,全笙便讓阿奶好生歇着,餅以後就他來烙好了。
但半笙,總是不省心,聽人說,全笙都生了半個月的氣了,至于為何,估摸着半笙又是闖了什麼禍。
“郎君,來塊餅嗎?”
全笙伸出右臂抹汗,略期待地看着甯安。
甯安搖搖頭,将一小褡裢放在爐沿,“這是定金,事成之後,再付全款。”
全笙一怔,嘴巴翕翕合合,“是……是半笙?”
甯安微微颔首,“我要出趟遠門,得借令弟半月。”
全笙将褡裢塞回甯安手中,不悅道,“他那差事我一向不同意,讓他換個就是不聽,你說萬一來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同阿奶說。”
“聽說阿奶已經卧床半月了,每日都得藥湯來灌……”
甯安沒說下去,全笙一邊揉面,一邊眉頭緊鎖道,“家裡雖然緊巴,那也不得用半笙的命來換,我就這麼一個弟弟。”
油鹽不進般地強調了一句,“這事沒得商量。”
甯安讪讪地笑了,自顧自地跟了句,“是嗎?”
甯安轉身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漫不經心地問道,“全笙兄弟希望令弟成為什麼樣的人?”
半晌沒有聽到應答,甯安擰身看到,渾身僵住的全笙正盯着面團若有所思。
甯安又将褡裢放在爐上,“這是定金,我會護半笙周全,哪怕是用性命來換,也決不食言。”
走到“成記镖行”,再找到和甯安接洽的李師傅,又花了點時間,李師傅頗為訝異,本以為他必無功而返,誰承想,竟讓他做成了這事。
一大早,這小郎君就來要人,要求格外奇怪,既要身手不錯,還不張揚的,李師傅讓他們站成一排溜,那小郎君就一眼看上了半笙,半笙這小子性情乖僻,這半個月來,有幾個客人都對他有意見,不捧哏就算了,還淨撿大實話來講,屢教不改,但總镖頭帶回來的,誰又敢多說什麼?
看上歸看上,但半笙不能出遠門,這裡誰都知道,除非有他哥全笙的同意。
這也沒辦法,父母早逝,他阿奶身體又不好,這萬一……
“李師傅,李師傅!”
一手在李師傅面前揮了揮,将李師傅的思緒給拉了回來,清了清嗓子,對一旁的夥計揚了揚下巴,“去,把半笙給叫過來!”
還未走近半笙,半笙一掌拍在樁上,眼睛朝後掠,來了句“不去!”
擲地有聲,與他青澀的樣貌截然不同。
甯安微微颔首,半笙搓了搓鼻子,反身便走。
翌日。
天還黑着,甯安便退了房,剛出城門口,就瞧見一人倚在樹旁,懷中抱着一把劍,見到甯安牽馬走近,他便直起身子,略微向甯安拱拱拳,甯安回禮。
“接下來的日子,還請半笙兄弟多多指教了!”
半笙不應,年輕氣盛,有些不服罷了,但又職責在身,隻得這麼擰巴,甯安不同他計較,上馬便走。
他很快跟了上來,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
天欲發白。
黎八不在鳳鸾閣,認識他的人說,黎八行色匆匆,隻留了句話,若是小郎君來找,便去白城青水樓。
這個方向過去,途徑白城,去也不是不可以。
兩人一路都未說話,除了中途在林間歇了腳,終是在日落前抵達了平陽村。
向老鄉借了一間柴房,老鄉拿來兩床被子,很熱心地幫他們鋪了鋪,生怕他們凍着。
睡至半夜,甯安入了魇。
終是醒了過來,眼睛還未來得及睜開,便聽到一絲聲響,動靜很小,生怕驚擾了他。
尤其當那手在甯安枕後的包袱裡翻找時,甯安佯裝被驚醒,伸了伸懶腰,轉到另一頭,裝睡。
頭從枕頭上掉了下去。
俄頃,細小的動作又開始了。
似乎翻到了什麼,甯安聽到了一聲冷吸,時間也差不多了,便擰身扭過脖子道,“我勸你不要動,這是為你好。”
被甯安這一吓,半笙手中的東西緩緩落了地。
“看清楚了也好,省得解釋,”甯安支起身子,将東西緩緩折疊後重塞入錦囊中。
“這處宅子我知道,他們都說是官家的人……”
甯安輕笑,“不錯。”
“你是偷來的!我要送你去報官!”
直接聯想到偷盜,甯安也是始料未及的,“你以為我盜取房契地契,能活着離開風翥城?”
半笙略加思索道,“你在警告我。”
甯安盤膝而坐,又笑了,“是,也不是。”
“何意?”
“若你這趟人身镖未完成,或中途逃離,後果便讓你兄長和阿奶來承擔。”
“做,還是不做,都随你。”
在甯安沉肅瑾敬的眼神裡,半笙敗下陣來,縮回角落裡,繼續翻身而睡。
甯安早就看穿他的所思所想,擺了陷阱,正好等着他跳進來,徹底打消他叛逃的念頭。
眼下,威脅遠比所謂的忠心和責任來得有用。
荒誕,殘忍卻無法否認。
兩天後,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