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水樓雖是煙花之地卻進不去,門口的女子目光越過甯安,落在半笙身上後又收了回來。
“小孩兒?郎君莫要為難奴家。”女子笑了笑,轉起秋波倒是無限鐘情。
甯安讪笑一聲,“多謝小娘子提點,是在下糊塗了。”
半笙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甯安還未開口,半笙便走了出去。
半笙轉頭指了指前面的那棵樹,意思是,他便在此處等候,絕不離開也絕不幹預。
半笙有種超脫年紀的成熟。
甯安也沒空通他解釋,隻得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在甜膩的氣氛中,甯安四處尋覓,大堂裡,包括二樓,都是人,男男女女,相擁摟抱,卿卿我我,張揚又恣意,他得找人來問問,不然,光穿過這層來往的人群,他就得花好多工夫。
有人搭上了他的手腕,甯安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一路拖至後院。
“黎……黎叔?”
直至從後門上了大街,那人才松開他的手。
“公子,可把你盼來了。”
“黎叔,這……從何說起?”
“這裡不方便,走,找個能說話的地兒。”
甯安略躊躇,半笙還在樓外候着。
“那個小娃娃别管他,一看就是練家子的,沒事的,快些,來不及了。”
黎八的精神高度緊張,如同繃緊的弦。
甯安隻得跟了上去。
轉了幾道巷子,黎八終是推開一扇小門,待甯安進來後,勾着如羊腿般細的脖子朝外看,确認無人跟蹤後,輕輕地帶上了門。
正前方是兩進小房,那拐角應該是後廚,而左手邊一進房較大,除了中間的,兩邊皆是内室。
黎八點了燈燭,緩緩端了過來。
羸弱的火光四處擺動。
“我覺得……”黎八四處看了看,神經兮兮地來了句,“有人要殺我!!!”
聲音神秘而沙啞,受了外力的火頭扭動如被雨水打濕的麥苗。
甯安終是看清了黎八的臉,隻一月不見,他竟是這副模樣了。
瘦削和清癯的臉上,眼眶已經陷進去了,嘴角綻出一絲寂寞的笑紋。
“永豐六年盜墓案,公子可知?”
“略有耳聞,說是一幫夜仙掘了前朝的淇王墓。”
“那便從那裡開始說起,這些事,我藏了二十四年,本想着就這麼帶進墳裡,但眼下,我該是活不了那麼久了。”
“有些事,必須得有人知道。”黎八視線直注前面,嚴肅而認真,開始娓娓道來。
(以下黎八視角)
永豐四年,我那時候還年輕,不過十七八歲,天天遊手好閑,混吃等死,家裡有點家底,嘿嘿,公子可别笑話,我那時都不曉得我家裡頭的祖祖輩輩都是幹那營生的。
這沒必要騙你。
真沒必要。
那我接着說。
二十歲那年,小叔叔病了,症狀極為離奇,先是高燒不退,嘴裡說胡話外,忽地清醒時,就翻身下床。
做什麼?
跳舞,對,就跳舞。
那眼神發直,半點都不帶轉彎那種。
身體扭成各種奇怪的姿勢,都不知有何含義。
跳完就像沒了氣似的,如一灘爛泥,就這麼灘在地上,又像被什麼釘着了,力氣格外的大,找了兩三個男人,才能把他擡到床上去。
而後,燒又發了起來,小叔叔又開始神志不清。
這其中反複了多次。
來了幾個大夫都說沒法治,顯然都被吓到了,恨恨地甩袖離去。
我哪裡見過這些事,蹲在屋外頭的土堆上發呆,堂弟二狗每天賊眉鼠眼的,十一二歲,也是讨人嫌的年紀,說話也不中聽,天天搗蛋,小叔叔一天到晚追着他打,我也不待見他,看他就煩。
隻見他神經兮兮地湊到我跟前說,大家都得死,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這嘴是真的欠,居然這樣咒我,我對着他腦門就是一下,他賤兮兮的,摸了摸腦門,也不惱,又跟着來了句,爺爺早些年跟他大爺下過一個鬥,得罪了神明,被下了詛咒……
我又是上去一巴掌,一瞬間把他打懵了。
他問我為什麼不信?
你爹,我大爺,不死了七八年了嗎?
我三四歲,我啥都不曉得,你呢,你那時候都十二了,你咋不記得了?
這不是詛咒是什麼?
現在輪到我懵了。
我根本不記得我爹死的時候是什麼模樣了,我似乎燒了很久,好了後,爹就沒了。
他們跟我說,爹是病死的。
什麼病呢?
沒人知道。
治不好的疑難雜症。
他站起來,指着我的鼻子說道,你知道我爹說什麼胡話來着,我就湊在旁邊,聽得分明。
‘觸犯神明,必遭天譴!爾等蝼蟻,也敢與天齊?’
他對着我的腳面就來了下,然後飛也似地跑了。
我不知蹲了多久,起身的時候差點從土堆上栽下去,我那時候就一個想法,得找我娘,得去找我娘。
“公子渴了吧!我去給你倒杯茶,看我這記性……”
黎八自顧自地起身轉出門去,留下甯安一人蹙眉沉思。
一切都靜靜的,月光傾瀉在門口的青石闆上,泛着冷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