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門口的畫面戛然而止,待人影散去,卻對上了盧環那張已挾滄桑和疲憊的臉,衆人陡然一驚,一時間竟不知作何反應。
“大哥,你回來了?”盧钺眉頭緊鎖,不禁叫了聲。
“對,剛回來。聽說有人在祠堂鬧事,我便馬不停蹄……這是,”盧環話鋒一轉,掃了掃四周,“是在做甚?”
“大哥,此人說胡話,說香是混合人骨而作,可這香不是大哥你負責的,我反正不信……”
話音未落,盧環冷不丁地笑出聲來,先是噗噗地笑,繼而吃吃地笑,笑得渾身哆嗦,像是得了癫痫或癔症似的……
陰鸷的眼神終是鎖在龍煊身上,他斂起笑意,“許久未聽說這般的趣事,爹,應将這狂徒拖出去!”
盧同生氣得眼珠倒錯,砸了砸拐杖,“你還有臉說!來人,去庫房裡将香都擡過來!”
香都擡過來了,至少還有三大箱,也沒法完全确認是否都撒了骨粉。
在真真假假中,盧同生既為輕信外人而對盧環加以猜忌,又痛心于對飛燕的懷念而恨不得将盧環碎屍萬段,他在百般為難之中,頓覺自己老了太多,握着拐杖的手竟覺着發軟。
龍煊看出了他的困惑與為難,自是又來了句,“凡人的骨頭不可能完全碎成粉末,自是有相對堅硬之處,不如在他的房裡或者祠堂别處找一找,定能找到些蛛絲馬迹。“
這廂還在說着話,祠堂外又是一陣吵鬧,一女子踏進門檻,讓跟着的丫鬟将抱着的漆盒放下,帶着輕微的無望,打開漆盒道,“盧環你告訴我,這是什麼?”
白色的碎骨赫然躺在盒内,盧義那樹皮一樣的臉上,縱橫的紋路扭了扭,他猛地撲在向漆盒,淚瞬然綻在他臉上了。
疊得方正的帕巾安然躺在右上角,繡紋是歪歪扭扭的紅色牡丹。
“這香,你們不也喜歡?現在來怪我……”盧環聳聳肩,故作輕松狀。
倒是不辯解了。
龍煊挑眉輕笑,“愛而不得,便采用如此下作之手段,何況她是你親姑姑。”
“愛?盧環,你是瘋了嗎?她比你大八歲!她是你姑姑!”女子攥着盧環的衣襟,渾身都在顫抖。
盧環将她朝旁一推,“拉拉扯扯,也不怕人笑話?”
女子一聽,則更生氣,雙手擡起又要擠擠打打,硬是被盧钺拉了下來,“嫂嫂,嫂嫂,别氣壞了身子,常夏,先送嫂嫂回房。”
龍煊又來了句,女子的腳步頓住不動了。
“盧環,盧飛燕死前,你為何會在?”
衆人看向盧環的眼神裡,驚駭、懷疑、失望與痛楚交織,龍煊接下來的話有如巨浪滔天般,瘋狂席卷着衆人的理智。
“盧飛燕的住處是你提供給那兇手的吧!那次,你掙回了幾兩?”
盧環皺眉側目,方才的輕松勁全消失了。
“該不會隻有四兩吧!”龍煊又笑,“畢竟,在你眼裡,她也就值四兩。”
“一分未收,莫信口雌黃!”
“啊……”連尾音都是浮揚的意味,“原來是白送!”
“你!”
“兇手曾來盧家打探盧飛燕消息,你便将這訊息告知他,後盧飛燕一家被殘忍殺害,你便将她的屍骨帶回盧家,打碎磨粉,同檀香一道,制香。”
“你你……盧環,我要殺了你!”盧義陷入癫狂,揮向盧環的拳頭被盧葙和盧群一并攔住,一人伸手擋住他的身子,一人死命環住他的腰身。
“以上皆是閣下推論,根本無法實證,難不成就想憑這些,送我進衙門?”盧環聳肩,攤開手來,一副洩洩狀,朝盧同生遞來一個眼神。
盧同生皺眉側目,冷着臉,一言不發。
除了哭天搶地,還有時不時要踹盧環的女子,衆人皆如石雕般。
龍煊四周撒眸了一圈,自是讀懂了這層意思,倒也無傷大雅,此事本就與他無關,深究與否于他無益,于是要同盧同生單獨說兩句,望行個方便。
龍煊被請到了盧同生書房,他讓人送壺茶來後,便将門給阖上了。
對此事的處理,盧同生隻字不提,二人心照不宣。
“閣下想知道什麼?盧某定知無不盡。”盧同生一邊為龍煊斟茶,一邊擡眼來了句。
“你覺得我想知道什麼。”這次的知無不盡與之前的“全力以赴”意味又不同了。
“飛燕曾受王爺恩惠,所以誓要救王爺于水火,那是她個人行為,同我盧家無關,我盧家出生卑賤,閣下想必也清楚,世代土夫子,倒鬥下墓,到盧某這一輩,根本不想再過那提心吊膽的日子,早就打算金盆洗手,恰逢飛燕提出下墓,老四那會兒剛滿六歲。本想消了她的念頭,便給她說了親,她不接受罷了,還把王家少爺給打了,當然,剛才得知,是盧環做的。她堅持那‘不忠不義’的說辭,再加上那時候朝廷嚴打倒鬥,我便同她徹底劃清界限,‘洗手’不幹了。
閣下若為了這事兒舉報我盧家,那我盧同生也認了,隻不過我那幾個兒子,都不省心,尤其老四……”
龍煊截斷了他的話頭,嗤然一笑,“盧環都快而立,你也過了耳順之年,還能護他們多久?”
盧同生搖頭長歎一聲,“天下父母皆是這般,舐犢情深,春晖寸草。”
“過為己甚,過猶不及,包括将親人作為線香的材料嗎?”
一句話堵得盧同生啞口無言,手猛地收緊了。
“子不教父之過,盧環是這般,盧钺也是這般,你似乎還忘了,盧飛燕是親妹妹這事,他日你駕鶴西去,倒是敢同你爹娘提一句?”
盧同生的臉抽搐了一下,總覺得火辣辣地疼。
“若猜測無誤,水樂坊的幕後之主是你吧!”龍煊把玩着茶杯,擡眼輕笑。
“這……”
“盧钺能靠着賣信息賺外快,沒有你在撐腰,他不早就被大卸八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