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冬天，孫宇林還是小學五年級學生，孫虹比她低四個年級，她們讀同一所小學，每天一塊兒上學一塊兒放學。冬季的天空總是黑得很快，天氣一冷人也容易感到腹中空空，她們通常不會在路上多做停留，隻想盡快回到兒童之家，回到那個屬于大家的餐廳裡填飽肚子，讓食物的熱量驅散寒冷，溫暖她們的四肢百骸。

那年十二月底聖誕節迎來了冬天的第一場雪，雪花簌簌降落，整個世界純白無暇，新開業的面包坊是北極聖誕老人帶給附近居民的一份精巧禮物，好聞的面包香味惹人垂涎三尺。孫虹小小一個，臉蛋凍得通紅，頂着稚氣的西瓜頭，牽着她的手在面包坊外徘徊。她們透過玻璃窗看到了好多幸福美味的面包，長的扁的，圓的方的，帶着明亮活潑的光澤向女孩們熱情招手。

要進去看看麼？她另隻手摸着褲兜裡的兩枚一元硬币默默猶豫。這兩塊錢是她這個月在街上撿到的，一次是早餐店的門口，客人付錢時遺漏了一枚硬币，但他沒有察覺，她便眼疾手快拾進自己兜裡；一次是回家的路上，綠化帶的邊緣有什麼東西一閃一閃，她趁孫虹沒注意，迅速拾了起來。這年頭兩塊錢能買到的東西極其有限，她想先收着，如果每個月都能撿到幾塊錢，這樣一直攢下去，等攢到了明年五月，她就有錢給妹妹買生日禮物了。

妹妹忽然仰頭看她，姐，我們進裡面瞧瞧吧。

你餓了的話我們就趕緊回去吧，院長她們應該在等我們了。她握緊小姑娘的手說。

不嘛，我想到裡面看看是什麼面包那麼香。孫虹眨着圓眼睛，使勁搖了搖她的手。就去看一眼，我什麼都不要，求你了姐。

小孩子就是這樣，什麼都好奇，什麼都想探索，撒嬌或示弱是他們天生的本領，她自己也是小孩子過來，對這些表現早已感到厭倦。她很早就明白了一個事實——無論怎麼向大人撒嬌，他們隻希望你聽話懂事，他們甯可要一個可愛乖巧的娃娃，也不會要一個會哭會鬧、健□□動的孩子。前者是可以掌控的愛好，後者卻是實實在在的麻煩。

然而她允許孫虹提出不過分的要求，并且盡力滿足對方的願望。姐妹倆推門進店，孫宇林讓孫虹自己先看，她走到櫃台前問店員阿姨門口的香味是出自哪種面包。她攥緊兜裡的硬币，心裡想如果錢不夠就求阿姨分她們一半或一部分的面包，她和孫虹都不是貪心的人，那個面善的阿姨或許會看在今天是聖誕節的份上答應她的請求。

阿姨沒有說出她想要的答案，奇怪又微妙地看着她，小朋友，門口的面包香味是放了香氛，我們店裡的面包沒有這種味道。

香粉？

不是香粉，是香氛，你看外面那些姐姐不是會往身上噴香水麼，她們噴了香水身上就會有一股好聞的香氣，門口的香氛也是同一個道理。

那種廉價香水發散的濃烈刺鼻的氣味蓦然罩住了她，這味道時常能在她們學校的音樂老師身邊嗅到。她感覺受到了欺騙。

最後，孫宇林用那兩塊錢買了一個新鮮出爐的菠蘿包給孫虹，小姑娘開心地邊走邊吃，很快就将門口的面包香味抛之腦後。她内心久久不能平靜，仍舊在想着那個問題，豁然領悟出另一番道理。

面包坊的面包香味是假的，她兜裡的兩塊錢也不是自己掙來的，可面包坊能夠憑這種人造香味吸引顧客，她撿來的錢也能買下一個菠蘿包讓孫虹開心一晚上。這些都包含了虛假的成分，但結果令人滿意。

結果既然令人滿意，過程中的欺騙與造作就不可避免，就像現在她拖着行李箱，懷揣着難以啟齒的秘密來到了1702戶的門口前，緩緩按下門鈴，期待這份雙重工作能給自己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從而改寫孫虹和她的命運。

大門再度自動打開，孫宇林進了門廳，來到玄關換上女傭遞來的拖鞋。換完鞋一擡頭，女傭已經拉着她的行李箱走開，站在她面前的是昨天見到的那位老先生，他發量濃密，但頭發幾乎全白了，大夏天也穿着一套整潔的西裝，神色平和地注視着她。

“您好，我是昨天面試通過的孫宇林，請問我今天的工作内容有哪些？”

他沒有馬上答話，轉身邁開腳步，招手示意她跟上。她忙不疊追上去，跟在老人的身後，聽他慢條斯理說話。

“我是這裡的管家，鄙姓楊。從明天開始到下個月一号是你的試用期，試用期的工資一天六百，每周隻放一天假，周一到周六都要住在這裡，工作期間不能無故離開，每個月隻能請一次假，超過了一次我們隻好請你另謀高就。孫小姐，你還有别的問題嗎？”

“一周放一天假？那過節呢？”

“春節以外的其他節日也要照常工作，節假日的工資會比平時上漲一倍。另外，每日的工作時間是早上八點到夜間八點，但這是理論上的規定，如果在休息時間小姐有事叫你，你也不能拒絕或推辭，必須随叫随到。”

“24小時随時待命？”

“沒錯，哪怕是在你睡覺或者洗澡的時候。”

“可是楊管家，這樣不就完全沒有休息時間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