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新來的保姆個頭中等，身材瘦削，盡管年紀尚輕，但那垂在腦袋後面微微卷曲的馬尾辮幹枯泛黃，沒什麼光澤，更談不上漂亮，就像十月末的秋天挂在枝頭搖搖欲墜，并且開始枯黃凋委的樹葉。她看似緊繃，卻有一股奇異的松弛感，三番兩次有意試探刁難她全都無動于衷，不免讓人揣測這是出于胸有成竹的信心，還是出身及過往經曆所導緻的遲鈍無畏。

明澹不喜歡的東西有很多，無法自如走動的雙腿，早間新聞主持人呆闆的聲音，敏捷奔跑的運動員，碰上一點小事就嚎啕大哭的小孩子，看不透心思的成年人。還有更多甚至是厭惡的人和事，當下她懶得回想了。

歸國半年，她已經先後辭退兩名貼身保姆，辭退理由大差不差，第一個不嚼舌根，但愛幹多餘的事，第二個不做多餘的事，可又喜歡背後嚼舌根，跟女傭議論編排自己。嘴碎愛八卦是人類的天性之一，她也沒有那麼不通人情，如果是路人就算了，背地說幾句就當耳旁風，然而她花錢雇用她們是來給自己幹活，不是躲在角落制造八卦。她不能容忍在自己的地盤竟然還會出現這樣低級的失誤。于是她手一揮，把那名保姆和同夥的女傭一起掃出了她的房子。

有了前兩段的經驗，在找第三位保姆的時候，她的要求理所應當提高了。不能話多嘴碎，不能擅作主張，不能有抽煙酗酒之類的不良嗜好，最好沒有結婚沒有孩子。貼身保姆不像其他普通的工作一樣朝九晚五到點下班，一周六天的大多時間裡保姆都是沒有閑暇的，那些有家庭有小孩的人雖然會為了生計服務她，在她面前說些好聽的奉承話，但她們心裡有另外的牽挂，另外的算計，她們的照顧陪伴摻了很多複雜成分。明澹沒辦法相信這樣的人會真心實意待她好。

每樣條件一一列下來，再逐個面試篩選，最終符合她全部要求的人似乎隻有孤兒院出來的孫宇林。

孫宇林背景幹淨，目前單身未婚，社會履曆簡單，人呢瞧上去也寡言少語，唯一的缺點可能就是過于年輕，沒有相關工作經驗。不過那也不要緊，凡事熟能生巧。即便兩人第一次見面就以雙雙受傷收場，可既然是楊管家選的人，她還是會耐着性子試用一段時間，看看對方的工作态度怎樣。

“明澹小姐，麻煩您擡一下胳膊。”等她換好内衣和裙子，保姆目不斜視地替她套上短袖，把脫下來的睡衣折疊起來放進地上的髒衣籃。

看着明澹自己坐上輪椅移去衛生間洗漱，孫宇林拾起髒衣籃走向門口，把它交給了門外的周阿姨。“小姐還有别的吩咐麼？”

“沒有，她待會兒就去吃早餐。”

“好，我先下去了。”周阿姨說。“小孫你看着來吧，要是小姐沒有開口，等小姐吃完了你再下來吃早飯。”

“行，您忙您的，我自己會看着辦。”

周阿姨提着髒衣籃下去了，她立即敞開房門，方便明澹出入。過一會兒，明澹出來了，臉上帶着毛巾擦洗後有些明顯的水迹，她指了指自己的臉，輕聲提醒:“您臉上還有水。”

“那又怎麼了。”

“要我幫您擦幹淨麼？”

明澹仰起臉盯着她，語氣冷淡:“我樂意留着，關你什麼事。”

她無話可說，“是，您願意留着就留着。”出去後萬一被女傭取笑别生氣就行。她在心裡補充了一句。

明澹沒再說話，繞過保姆出了卧室，沿着走廊去往餐廳。她低頭瞥了一眼左手腕上包紮的紗布，左手嘗試緊握成拳頭，刺痛感随之襲來。昨天那一喊，不但撞碎了花瓶，還把左手給弄傷了，實在不是什麼好征兆。

她平時雖然慣用左手，不過右手也同樣靈活，寫字、吃飯、搖輪椅用右手來完全沒問題，但擰毛巾必須雙手同時出力。左手使不上什麼勁兒，又不方便叫新來的保姆幫忙，隻好拿半幹不濕的毛巾簡單擦了擦臉，說起來倒真是讓人有點生氣。但她什麼都不會說。她要盡快找個理由叫那個新保姆去幹點其他活兒，省得一整天都在自己眼前晃悠。

今天的早餐回歸栗海市的風格，一碗蔥油拌面，一盤生煎包，她照例要了豆漿來中和前兩者的膩味。保姆接過女傭端來的水瓶，往玻璃杯裡倒豆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