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澹向他輕輕揮了揮手，神情有些淡淡的惘然。“再見。”

母子倆走了，明澹又繼續一個人待在等候區。等待是最令人讨厭的事情。上學的時候等放假，白天抓緊時間寫作業是為了等晚上看一個小時電視，一面許願快點長大一面還是要慢慢等自己成年。出事的那天，是她十二歲生日，袁孟霞特地請了一天假帶她到市裡吃麥當勞。那天吃的麥當勞真是好吃，炸雞，漢堡，薯條，吸管攪動起來能聽見冰塊碰撞的可樂，還有雪山一樣清涼甜蜜的冰淇淋。

一直嚷着要吃麥當勞，袁孟霞說等到她生日那天就帶她去吃。如果不是那天，早一點過去，會不會結果有所不同。為什麼偏偏要等到她生日的時候，偏偏又是那樣的天氣，陰雨綿綿，永無止盡。

動畫片開始了，孫虹姗姗來遲，女孩滿臉歉然和她說對不起，看書看得忘了時間。其實明澹看不到她什麼表情，因為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可她還是能夠想象得出來，女孩此刻是以一副怎樣的神情在對自己說話。那雙圓眼睛流露出的情緒騙不了人。

“沒關系，坐吧。”

淡藍色的針織帽套在女孩頭上，顯得清新又可愛，明澹沒道理為難一個這樣讨人喜歡的同齡姑娘。“你在看什麼書？”

“史鐵生散文集。”

“啊，秋天的懷念！”

“對，秋天的懷念，這篇在小學學過。”

“還有，我與地壇。”她語速流暢地報起了名字，“合歡樹，故鄉的胡同，我21歲那年。”

孫虹笑了，“你全都看過啊。”

“十三四歲的時候很喜歡看他的文章，喜歡他質樸隽永的文風，富有哲理意趣的内容。”

明澹一聊起這些，眼神偏移向上，仿佛要穿過重重天花闆的阻隔，投向遠方澄淨的天空。“大約是境遇相仿吧，他坐輪椅，我也坐輪椅，所以那個時候我想看看，這個跟我一樣突然走不了路的人會怎麼生活，面對自己的殘疾，自己的未來，自己的人生，他有哪些想法和打算。”

這樣講完，氛圍似乎變得有些沉重，或許隻是她單方面的錯覺，然而孫虹脫口而出:“辛苦你了。”

緊接着，女孩又說了一句，“這些年來你受苦了。”

明澹詫異地看向對方，讓她感到意外的不是這句話，僅僅是一刹那，女孩子竟在她眼前落下了兩滴淚。她看得非常清楚，淚珠凝結在眼尾，湧出眼眶，悄無聲息滑入口罩的深處。

“你……你這是…”

她說不出話，雙腿下意識往前移動，想要上前安慰女孩，但距離始終沒有拉近一寸，隻能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原地撲騰——這麼多年，頭一次體會到這句俗語的含金量。

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生氣，都要怨恨不能走路的這兩條腿。

女孩什麼也沒說，透過朦胧的淚眼，看穿了她的憤怒、難堪、對自己及不公命運的埋怨與委屈，走過來，俯身給了她一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