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辭!”對方叫道,“你再走一步我就死這裡!”
季辭聞言終于停下腳步,轉身道:“遲萬生,這麼着急給我媽陪葬?”她的語調很輕,卻也足夠侮辱人,“你想多久啦?”
遲萬生險些一口氣沒上來,臉漲得青紫,劇烈咳喘。少年慌忙撫着他的脊背給他順氣。少年此前一直回避直視季辭,此時也禁不住打量她。
遲萬生緩過來,怒斥道:“季辭,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是這麼不要臉!”
季辭毫不在意地笑笑:“我這種‘社會的渣滓、實二的毒瘤’,哪裡有什麼臉啊?”
她笑着一邊走向遲萬生,一邊冷嘲熱諷:“比不得您這種有頭有臉的人物,省重點中學的教導主任、省級優秀教師、學科帶頭人……”
她在遲萬生面前單膝蹲下,脫掉了黑色的皮質手套,露出一雙白皙修長的手。遲萬生瞪大了眼睛,“你要幹什麼?”少年也緊張地向前挪動半步,做出了防備的姿勢。
季辭的手握住了遲萬生的雙手。遲萬生的雙手因為長年累月用粉筆寫字,指節已經僵硬變形,長滿老繭,醜陋無比。而季辭的手細膩得好似一朵雪白的山茶花,對比簡直驚心動魄。
遲萬生被高壓電打了似的渾身一震,飛快抽回手。他暴怒呵斥:“走開!”
季辭似是愣了一下,随即臉色慢慢變冷。她站起身,俯視着遲萬生,道:“我是什麼怪物嗎?還是什麼髒東西?讓你嫌棄成這樣?”
她道:“就這樣你還想找我幫忙?”
遲萬生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也知道自己反應過激了。然而季辭是他帶過的最棘手的學生之一,永遠不知道她下一秒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
遲萬生問:“你剛剛想做什麼?”
季辭道:“關心一下你。”
遲萬生道:“那謝謝了。”
季辭道:“看看當年扇過我耳光的這隻手,現在變成什麼樣了。”
遲萬生被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少年忽然道:“遲老師,我們還是回去吧。”
季辭這才正眼看向少年。
他約莫十七八歲,個子很高,五官很正,隻是一雙眼睛長得像香樟葉一樣圓潤精緻,沖淡了那股一闆一眼的正氣,讓他在看着别人時顯出一種專注的溫柔。漆黑濃密的頭發很幹淨,但長過了後頸和雙耳,又讓他看上去有幾分陰郁。
季辭注意到他穿着黑白兩色的印着實驗二中标志的校服。實二的校服這些年沒變過,一直都是高一紅白,高二藍白,高三黑白,學生們戲稱在實二讀三年就是“日漸黑化”。
季辭低笑道:“又是個高三的,讓我猜猜,成績應該很好吧……”
遲萬生扭頭暴躁道:“少說些!之前不是說了讓你别插手?”
少年低聲道:“她媽媽剛剛去世,墓又變成這樣……要不還是……”
季辭道:“遲萬生,聽到沒有,人家比你有眼力勁兒多了。”
遲萬生松弛的眼皮耷拉下來,聲音一下子萎靡了許多:“我當然知道,現在來找你不合适。你母親剛剛去世……我也曉得,你讨厭我讨厭得不得了。在你心裡頭,當年就是我主張把你從學校開除的。”
“難道不是嗎?”季辭尖刻地問。
“當年的事情,學校也是迫不得已,有家長告到教委去了,說你嚴重影響其他學生學習。”遲萬生按着胸口,艱難地吐了口氣,“當年你媽媽和我商量,覺得以你的性格,也許去國外念書是更好的選擇。”
“把鍋甩我媽身上?我不管你們兩個誰出的這個主意,我隻想說你們兩個真的很有種!”季辭說,“2007年,咱們這種小地方,把一個英語學得亂七八糟的、連省城都沒去過的小孩直接丢到國外大農村去自生自滅,我隻能說你們是真的不管我的死活。”
“是為了你好,你在國内,連個本科都考不上。”
“啊這可真是……大實話啊!”季辭失笑,“原來您對我有再造之恩呐,要不我給您磕個頭呗。”
遲萬生道:“看你現在的樣子……你過得很好。”
“好好好……好個屁好!”季辭臉上的笑消失殆盡,“還真以為國外的月亮一個個都比國内圓啊?吃口米都要辛辛苦苦跑十幾公裡路、晃蕩一整天看不到一個活人的地方,你以為是個人都想去啊?!遲萬生,為了你那些‘好學生‘的前途,你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我問心無愧。”遲萬生道,頹然垂下頭,“但如果你還記恨我的話,我可以向你道歉。”
“道歉?”季辭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你遲萬生向我季辭道歉?那多委屈您啊!”
遲萬生露出一個慘然的笑意:“我這一輩子,無非就是想給江城多培養幾個人才。你說得對,為了我學生的前途,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他又喘了一會兒,把少年拉過來,懇切地對季辭說:“這孩子,他爸爸得罪了人,被做局抓進去了,我想麻煩你幫忙找人說說情。”
季辭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麼?我找誰說情去?”
“徐曉斌,你肯定認識吧?”
“莫名其妙,聽都沒聽說過。”
遲萬生過去聽過了季辭的太多謊言,以為她又在裝,乞求道:“隻要你願意幫這孩子一把,别說道歉,就算讓我下跪,我都心甘情願。”
“好偉大。”季辭感歎,臉色卻冰冷,“口說無憑,你證明一下,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