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來。”陳川道,“你來陪我上兩天班就曉得了,狗==日==的每天當孫子,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地要飯。說到底都是窮的,窮就沒有尊嚴,沒人把你當回事。”
“你好意思說窮?”
“你不懂!我們現在是真的窮。”
季辭也能想明白為什麼陳川覺得窮。他們做生意都幾十萬上百萬地砸錢進去,錢總是不夠花的。
“錢是賺得夠的嗎?就算你做到兩個馬老闆那種地步,難道就不用求爺爺告奶奶了?”季辭說,“别太貪心,是自己的丢了也能找回來,不是自己的遲早也會丢。”
陳川哼了兩聲:“說得輕巧,不識民間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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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希木在教輔一條街的角落裡找到了那家“法律書店”,門臉小到不能再小,要不是他常來這條街上買書,很可能發現不了。
負責父親這個案子的律師約他見面,讓他下了課來這家書店找他。
書店裡面也很小,牆上台子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書,僅能容納三四個人轉身。律師見到他,和書店老闆打了個招呼,就走了出來。
律師姓黃,是父親的好友袁禮旺托認識的人在峽江市幫忙找的。袁叔叔說是個挺好的律師,就是收費會貴一些,他先幫忙墊付了。剛确定下來的時候,黃律師就來江城和葉希木見了面,問了他很多和父親葉成林相關的事情。
葉希木頭一次體會到對事情完全失去掌控的感覺,這種感覺就連當年失去母親時都不曾有。
父親的命運将會走向何方,他不知道。哪怕他堅信父親沒有做任何違法的事情,也無法确定父親能不能全身而退。
他開始對周圍的一切人失去信任,可是又不得不處處依賴别人。他無從準确判斷這位黃律師究竟能不能幫助他父親走出困境,但是現在除了相信他,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在進入高二後,他突然像打通了任督二脈,通曉了解題的秘訣。但現實的問題沒有标準答案,沒有解題指南,也沒有模拟考試的機會。他隻能摸黑去闖,接受一切可能最壞的結果。
葉希木謹慎小心地站在門口,對黃律師說:“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黃律師人挺随和,笑着說沒事,然後提議去旁邊的小炒店去吃一頓便飯,他對這邊不熟,讓葉希木挑一家好吃的。
兩個人在一家小店裡坐下來,黃律師點了兩三個小菜,兩碗米飯,見葉希木依然拘謹,神情緊繃,笑笑道:“你放輕松一點,别這麼緊張。你們班主任是汪璐吧?我跟她是高中同學,要不是她給我打電話,我可能不會接你爸這個案子。”
葉希木沒想到背後還有這樣一層關系,要不是黃律師主動說出來,他不會知道璐媽在背後為他做了這麼多。心中泛起感動,整個人也放松了不少。
黃律師剛從江城法院參加完一個庭審出來,過來見葉希木,跟他講講他父親葉成林案子的最新進展。
他已經和葉成林見過面,說葉成林狀态還好,囑咐葉希木專心準備高考,有什麼生活上的需求就去找袁叔叔。
葉成林是因為阻止一個小廠非法開采、和工人起了沖突被抓起來的。目前屬于行政拘留,但現在那些工人不放過他,到醫院做了鑒定,要去法院起訴葉成林故意傷害罪。
“我爸爸真的打人了嗎?”葉希木問,從頭至尾,他一口飯都沒有吃下去。
“你爸爸說不是他先動的手,是對方有人先動手,他隻是正當防衛。但在場工人都一口咬定是你爸爸先動手,而且對過程的描述口徑很一緻。現場沒有監控,所以缺乏其他證據支持你爸爸的說法。”
葉希木的頭低了下去,他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那如果我爸爸被起訴,會被判刑嗎?”
“目前對方的鑒定結果是一人輕傷,如果你爸爸故意傷害罪成立,量刑可能是半年到一年半。”
“那現在有什麼辦法……”
“我會盡力去搜集對你爸爸有利的證據。但必須說,如果他們真的起訴,你爸爸被判的可能性很大,隻是多和少的問題。所以眼下最好的辦法,還是尋求和解,讓那邊工人不要起訴。”黃律師又吃了兩筷子虎皮青椒,道,“那個小廠我了解過了,大股東和徐曉斌關系很好。按照你爸和袁叔叔的陳述,不排除這件事背後是徐曉斌在推波助瀾。”
“還是要去找徐曉斌……”葉希木低聲說。
“你爸爸不願意低這個頭,他說他甯願坐牢,也不會去求徐曉斌放他一馬。”黃律師說,“我去跟辰沙集團的律師溝通過,對方表示這件事與他們無關。我再去找那幾個工人談談,看看還有沒有别的辦法吧。”
一頓便飯很快吃完,葉希木要去結賬,被黃律師按住了。“哪裡有讓你一個小孩兒接吃飯的道理?讓汪璐曉得,我這輩子都在老同學面前擡不起頭。”黃律師道,“你看你才吃了幾口?這要讓你爸爸看到,不曉得有多心疼。”
黃律師下午還要回峽江市見别的委托人,在小炒店門口分别時,黃律師拍了拍葉希木的肩膀,“我小孩要是有你這麼聰明就好了。好好學習!不要讓你爸爸和你班主任操心。”
葉希木點點頭,有很多感謝的話他說不出來,他對成人世界的人情世故略知一二,隻是葉成林向來耿直,被父親影響,他也僅僅略知一二。他不太自然地對黃律師說:“謝謝您幫忙。我現在……我現在沒有錢,如果您能等的話,以後我能賺錢了報答您。”
黃律師聞言大笑:“想什麼呢?我又不是不收你們律師費。你家的情況我了解,這些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葉希木感到不好意思,端端正正站在黃律師身邊,陪他等出租車。出租車在黃律師面前停下時,葉希木再次萬分鄭重地對他說:“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