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辭在4S店辦完了購車手續,買好車險辦了臨時牌照,就開走了新車。陳川還要去峽江市的工商局辦點事,季辭就去市區前年新開的古城商業街逛了一圈。晚上陳川叫她去萬達廣場吃飯,一塊兒的都是他在峽江市工作的大學同學。
雖然沒有喝酒,飯還是吃得很盡興,席間季辭窺見了陳川去省城讀大學的原因。
記憶中,陳川高中那會兒一心想要逃離S省,去上海或者深圳。最後考的分數雖然不怎麼樣,但總有滬深的學校能上。
但他最後還是去了省城。
聽陳川在席上講述,季辭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陳川本來前三個志願填的都是滬深的學校,她爸陳鴻軍得知後,第一時間跑去他的高中找校長,硬是把他剛提交上去的表格要了回來,逼他改成了現在這個學校。
陳川為此很是鬧了一陣子,甚至叫嚣要跟陳鴻軍斷絕父子關系。但在九月份,他還是在陳鴻軍的威壓之下老老實實拖上行李箱去省城上學了。
陳鴻軍給陳川找的這個學校,看似籍籍無名,其實非同一般,這是陳川上了兩年學才逐漸意識到的。
這個學校是個新學校,在省外勉強算個二本,省内卻是第一批次招生。學校很有些不一般的資源,所處地段寸土寸金,環境設施都是一流,來報考的大多都是陳川這種家境殷實但成績不咋地的省内人。
所以這個學校雖然看上去平平無奇,畢業生的就業去向卻都相當可觀。在座的九個人裡,四個機關單位,三個地方上的知名大企業,還有兩個正在做互聯網創業。
這些人并非上次在季狗子火鍋店見到的束斯文之流,談話中能看出他們為人實在、低調、有分寸,陳川在席間也表現得更像一個正常人。很顯然,他們才是陳川更看重的朋友。
所謂“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想必這就是陳鴻軍哪怕跟兒子撕破臉,也一定要逼着陳川上這個省城院校的原因。
通過這個學校,陳川能在省内編織起一張屬于自己的人脈關系網絡,今後無論他去省城,還是峽江市,都能有認識的、幫得上忙的人。
吃完飯九點多,季辭和陳川驅車回家。季辭要回老屋,陳川把她送了過去。
天已經完全黑了,但夜色很晴朗,星月疏疏,微風習習。兩人把車停在老屋大門外頭,陳川下車繞着老屋看了看,發現老屋的院牆已經完全修好了,後院的門也換了新的,嚴嚴實實。
“這麼快?我還想着說如果沒修好,車子可以停到院子裡面去。雖然也是敞開的吧,感覺上總是安全一些。”
季辭說:“你推薦的工頭師傅很好,話不多,又負責任,帶了一個小弟,兩三天就全部弄好了。”她指了指牆上挂着的電燈泡,“人還特别細心,幫忙牽了電線,弄了個路燈。牆磚也是他專門選的仿古磚,跟舊磚混着用,砌好了跟之前看上去差不多,家婆高興得不得了。”
“家婆滿意那就說明很成功。”陳川說,“這個師傅不是一般的師傅,搞過文保修複的,咱們那個鎮江樓重建的時候,他就參與過,那時候還是個小工。”
陳川突然想起來什麼,拉住季辭的手,“過來過來。”
“去哪兒啊?”季辭這麼問着,卻還是跟着陳川走了過去。
季家老屋旁邊就是丁家老屋,陳川的外公外婆曾經居住的地方。陳川外公姓丁,他媽媽吉靈雲很小就被過繼給了别家,所以姓吉。後來吉家夫婦車禍去世,吉靈雲給他們送了終,還是回來和親生父母生活。
丁家老屋的後院有一個寬大的鐵門。因為長期無人居住,已經生滿了鐵鏽,雜草長到淹沒膝蓋。
“不會有蛇吧?”季辭擔心。
“這年頭還哪裡來的蛇,都被吃光了。”陳川說着,率先走到鐵門門口,讓季辭打開手機電筒照着那把鎖,掏出了自己的鑰匙串。
“你還有鑰匙?”季辭驚訝地問。
“當然沒有,早就不曉得丢哪裡去了。”陳川從鑰匙串上拎出一把類似瑞士軍刀一樣的工具,很輕松地撬開了那把因為長年鏽蝕而變得脆弱不堪的鐵鎖。
他把鐵門推開,裡面是就是丁家老屋雜草叢生的後院。院子很寬敞,足夠停下兩三輛車。當年陳川的父親陳鴻軍跑過一段時間的長途運輸,家公為了讓女婿停下那輛卡車而改造了這個院子。
“把你車子停這裡,明天買把新的鎖,這個門刷過防鏽漆,我看還蠻結實的。比你停外頭好。”
“真有你的陳川!”
兩個人說笑着走到季辭的新車那邊,季辭用車鑰匙開了鎖,正準備上去開車,陳川從她身後抱了她一下,把她搭在車門把手上的手拿下來,又很快地放開了她,“讓我開開。”他撒嬌似的說。
“行吧,想開你之前不說。”季辭繞去副駕駛。
陳川把車開進了丁家老屋的後院,但他沒有停下來,在院子裡轉着圈軋草。這麼小面積的轉圈,還挺考驗技術的。
“神經!”季辭抓住車窗上的拉手,笑個不停,“再轉我要吐了。”
“這不是為了給你把草軋下去!草裡面蛇估計是沒有,但蟲子多啊。”
車終于停了下來,季辭把副駕駛的座椅調得向後傾斜,半躺下去,“哎,我真的要暈了。”季辭說,車頂的天窗開着,能看到幽藍的天幕,一彎細細的月牙挂在空中。細細的風伴着小陳河的流水聲從半開的車窗中灌進來,夾雜着濃濃的剛被軋出來的青草汁的香氣。
季辭惬意地把眼睛閉上。
車頂燈溫柔地照着她的面龐。陳川的心思像垂下的蛛絲一樣遊離。季辭補過唇色嗎?印象中,她在吃晚餐之前,用紙巾抿掉了口紅。紙巾上沾着的口紅印似雪地上的玫瑰,又像影視劇美化過的美人啼出的鮮血。季狗子火鍋店裡她表現得和他一樣放浪形骸,可在剛才的飯局裡,她又順應自然變得雅緻矜持。
大概不會有第二個和他這麼默契的人了。所以她吃完晚餐之後到底補過唇色嗎?他想不起來了,可是她的嘴唇顔色在現在變得很生動。
季辭閉着眼睛道:“吃飯的時候聽你講高考完填志願的事,我突然想起來我們那時候失聯過半年。你還記得嗎?那時候我剛到大農村,什麼話都聽不懂,英語也爛得要死,整個人就跟聾啞人一樣,全靠比劃。超市裡的東西不認識,瞎買回來的吃起來都特别惡心。沒有智能手機,連筆記本電腦都沒有。我想跟你打長途電話,你又還在準備高考。有時候打通了,信号又差,我已經講到第三件事了,你還才聽到第一件事。那時候我真的崩潰,連電話都不想跟你打了。你也沒有主動給我打過。我以為你那時候隻是因為要高考沒空跟我聯系,今天才知道那時候你跟你爸鬧成那樣。”
季辭的話勾起了陳川一些很久遠的回憶。
陳川道:“我那時候也挺想給你打電話的,不過我感覺你比我更慘。而且那時候我爸給我停了三個月的生活費,不許任何人偷偷給我錢,我連給你打電話的錢都沒有,所以最後也沒打成。”
季辭記得他們是2008年的元旦才開始恢複聯系的,但那時已經時過境遷,彼此都不談那段時間孤立無援的苦楚。似乎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兩個人突然就長大了,不再像過去那樣無話不談,而是各自有了自己的世界。
季辭忽然道:“陳川,你是不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