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睜開眼,陳川已經背對着她,望着前方。
雖然剛才閉着眼睛,隔着薄薄一層眼皮,她也能感覺到眼前的光亮被遮擋。她聞到了熟悉的氣息。陳川喜歡用香水,每年都要托她從歐洲代購許多男香寄給他。無論和客戶見面,還是和女生約會,他都喜歡把自己打理得很妥帖,外形上下足功夫。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知道她鼻子敏感,這次回來之後和陳川的幾次見面,陳川都沒有用任何香水。
她知道陳川剛才離她很近,近在咫尺。哪怕他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聲息。
季辭調直座椅,道:“剛才吃飯的時候,你同學說我是第一個你帶過來和他們見面的女生,是真的嗎?”
陳川忽的一下子壓過來,左臂撐着她這邊的窗沿,額頭幾乎抵住了她的額頭。
季辭的目光毫不避閃地盯着他因背光而半隐在昏暗中的面孔。
陳川伸右手拉過季辭的安全帶,插進了插扣裡,将季辭固定在了座位上。
呼吸相拂,陳川微微側着頭,鼻尖錯開她的鼻尖,嘴唇隻有毫厘就會相觸,可是距離凝固在了那裡。
季辭的左手沿着他的小臂滑上大臂,感受到了他襯衣衣料下肌肉的緊繃。
她低聲道:“你親啊,又不是第一次。”
陳川的呼吸顫動了一下。
那還是兩人上四年級的時候,季辭放學回來,晚上偷偷問他,你接過吻嗎?
他說沒有。季辭就說她也沒有,但聽說接吻會很開心,要不要試一試。
那時候陳家在江城的房子還很小,兩室一廳,陳川和季辭住同一間房,陳川在下鋪,季辭在上鋪。季辭的身體很柔韌,她從上鋪彎下上半身,長長的頭發垂下來,陳川說你像個女鬼,誰要跟你接吻。季辭說試試呀,試試呀,他隻好坐起來,靠近她,兩個人四片嘴唇接觸了一會兒。
陳川聞到了季辭口中藍天六必治牙膏的味道,香香的,清清爽爽的。但除此之外就沒有了。
季辭摸了摸嘴唇,疑惑地說,也沒有很開心啊。她就這樣帶着疑問和失落睡了。
後來季辭再沒有要求嘗試過。直到六年級,他早戀了。在他表白成功當天季辭就知道了,當晚問他,你和她接過吻嗎?
他其實還沒來得及和那個女孩接吻,但這時候他已經知道了正确的流程。他覺得如果說沒有的話,未免有些丢人,于是就騙季辭說當然了。季辭問他,是和我們之前那樣嗎?他繼續裝,當然不是。季辭問,那是哪樣的?他說反正不是那樣的,更複雜。季辭追問到底是哪樣的,他支支吾吾,說不出細節。季辭仿佛看穿了他的謊言,犀利地說,你騙我的,你們根本沒有接過吻!
他有些生氣了,覺得被季辭揭穿很沒面子,就問她要怎樣她才會相信,季辭說那你教我啊。于是他就吻了季辭。其實他很緊張,還要裝得很熟練,舌尖纏上季辭的舌尖時滿腦子都在惶恐這個方式究竟對不對,會不會又被季辭看穿。好在季辭似乎終于相信了,沒有再追問。隻是過了幾天,季辭鬧着要他分手,他不同意,兩個人就冷戰了很久,最後季辭搬出了他們家。
所以他的确吻過季辭,是他的初吻,也是季辭的初吻。
可是……可是……陳川握緊了拳頭,心中痛苦不堪。他看出來季辭愛他,雖然他不知道季辭對他的愛從何時開始,或許和他一樣是重逢之後?可是當他明了這個事實,卻更加受到煎熬。季辭對他的愛意越明朗,他越痛恨自己的卑劣。
他終究沒能吻下去,手上一松,任由自己的頭砸進了她的頸窩。他把頭埋在她的肩頸,單手緊緊抱住她溫熱的身體。
“怎麼會這樣……”季辭被他抱得有些喘不過氣。她感到陳川似乎被什麼苦楚的情緒糾纏,卻無法理解。
“你怎麼了?”季辭推了推陳川。
陳川悶聲道:“季辭,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陳川擡起頭,道:“我給你和家婆重新做個屋,做個跟現在一模一樣的,更好的,你們搬到雲峰山另一頭去,行不行?”
季辭猛地推開陳川,“你什麼意思?”
陳川的頭在車頂撞了一下,把頂燈弄滅了。黑暗的一瞬仿佛有什麼沉重的、碩大無朋的東西壓下來,令人窒息。
陳川坐回駕駛座,重新按亮了頂燈。
他道:“就當是幫我個忙吧。一切都會比之前更好,我跟村裡申請,給家婆重新換一座山,換一座比現在更好的,家婆什麼都不會少。”
“不可能。”季辭說,解開身上的安全帶,“我怎麼就忘了你跟辰沙礦業還有這一層關系,它是你們的大金主啊。”
她下車,重重合上車門。黑暗之中,她點亮了一支煙,一星火光在深沉的夜色裡幽幽暗暗地亮着。
陳川也下了車。“它不是我們的大金主,是我是它的奴才、孫子、狗。”
“不用這麼貶低自己。”季辭說,“你回去吧。”
陳川知道此時多說無益,一步三回頭地離開,臨到大門口,對季辭說:“你也出來吧,裡頭蟲子多。”
季辭說:“你走吧。”
陳川一步三回頭,季辭卻始終沒有挽留。他最終離開了,踩着雜草的沙沙聲漸漸遠去直到消失。
季辭在黑暗中抽完一整支煙,鎖了車,走出丁家老屋,掩上鐵門。
新牽的電燈從牆頭落下昏黃的光,讓季辭覺得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她沿着高高的牆壁踽踽獨行,走到了季家老屋的大門口。
“季辭。”
一個聲音響起來,讓季辭倏然一驚。聲音又是熟悉的,一擡頭,葉希木背着書包站在門邊,被牆上的燈光投出長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