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辭跑了一趟公安局。
運氣還不錯,詢問前台之後,季辭很快找到了之前負責處理季穎遺物的那名警官。
警官名叫胡麗娅,約莫二十七八歲,長得很文氣,身上有種讓人能靜下來的氣質。
她還記得季辭,見季辭過來,主動向她打了聲招呼,問她“都還好吧?”。
季辭說還行,謝謝她之前幫忙,之前太混亂了,一直沒有顧得上來感謝她。
胡麗娅很客氣地說是她應該做的。
沒聊上兩句,胡麗娅接了個電話要出現場。季辭問她能否晚上一起吃頓便飯,她很爽快的答應了。
她還順便問了下自己摩托車失竊案子的進展。警察态度很好,查了下系統之後告訴她案子已經從派出所移交到公安局,目前還沒有線索,他們會繼續關注。
其實季辭并沒指望真能找到,更何況這才過去一天。她問有沒有可能車子已經開出江城了,警察說以他們的經驗,出江城有可能,出大峽江市的可能性不太大。要出去的話一般都是盜車團夥作案,他們整個系統都是聯網的,團夥作案最終都難逃法網。
季辭感謝了警察。警察的答複又給了她一些信心。雖然保險公司已經在走理賠流程,她還是想找回來,畢竟是季穎的遺物。
季辭訂了一個江邊的音樂餐廳。
江城雖然這兩年發展很快,也有粵味軒這種廣式酒樓進入,但人們日常去的餐館還是以油大鹽重、香辣滾燙的本地菜為主。季辭把大衆點評上的餐廳翻了個底朝天,最後選了這麼一個地方。
季辭六點到了餐廳,選了個可以看江景的位置,四年前修起來的江城市長江公路大橋盡收眼底。餐廳面積不大,就七八個桌子,客人也不多,一半都空着,讓季辭很擔心老闆賺不到錢。
環境的确雅緻,桌上點着蠟燭,一個小玻璃杯裝着新鮮的插花,幾莖銅錢草和一小把黃燦燦的毛茛花。第一次見到用這種山野路邊常見的花草做插花,季辭拿起來看了又看,野趣十足,老闆顯然用了心思。
胡麗娅過了七點才到,抱歉地跟季辭說證據采集和寫材料花的時間久了一點。她已經換掉了警服,穿着普通的白T和運動褲,紮着中馬尾,模樣文靜秀氣,說她是幼師都可能有人信。隻是眼睛底下的兩抹青黑,洩露了她非同尋常的工作量。
可能因為是私人場合,胡麗娅沒有再跟季辭說普通話,而是講江城方言。她告訴季辭,她是2008年從鄰市的一個山區鄉鎮考過來的,在江城工作了五年,已經對這裡産生了感情。季辭開玩笑說胡麗娅的江城話比自己的都“土”,胡麗娅則笑稱自己和人民群衆打成一片,單位給她解決了戶口,現在已經是個正兒八經的江城人了。
因為兩個人等會都要開車回去,季辭沒有點酒,她要了一杯果蔬汁,胡麗娅則說要一聽紅牛。季辭暗暗稱奇,身邊除了搞體育運動的,還沒見過誰拿紅牛當飲料喝。胡麗娅是個猛人。
服務員委婉地道歉說餐廳沒有紅牛,胡麗娅說那就換别的吧,季辭抽出兩張二十元的現金給服務員,請他幫忙去對面超市買一聽。
胡麗娅笑笑表示感謝,說:“不好意思,太累了,不喝點提神的我怕我等會吃着吃着睡着了。”
餐廳裡播放着小提琴的獨奏曲,不知名的曲調,優雅婉轉。菜品陸續上來,口味不差,胡麗娅吃得很快。季辭先前就看出她很需要補充能量,有意多點了肉類,她果然吃了很多。
兩個人吃得七七八八,胡麗娅看起來精神好多了,開口道:“我就知道你還會來找我。”
季辭問:“為什麼?”
胡麗娅用紙巾擦了擦嘴,道:“說不清楚,就總覺得這件事好像還沒有真正結束。”她擡起頭對季辭笑了笑,“沒什麼實在的依據。以我這個身份,不應該這麼說話。但我覺得你應該能懂,就是女人的第六感。”
“我知道。”季辭點點頭,
胡麗娅向周圍望望,笑道:“我還是第一次來這家餐廳,很漂亮。”
季辭說:“我去公安局,是想問問你我媽手機的事情。但其實你之前跟我已經講清楚了。本來想着你要是不在就算了,但恰好你在。”
聽了她這句話,胡麗娅似乎陷入了沉思,過了好一會兒,她說:“你今天不來,也許以後也會來。”
季辭還沒想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胡麗娅已經換了一種更正式的口吻,說道:“手機一般都是重要證物,但你母親的手機,我們沒有找到。她帶着臂套,說明手機作為貴重物品她帶在身上,而不是和其他毛巾衣物一起放在岸上,這是合理的。臂套中沒有找到手機,我們在沒有其他證據的情況下,隻能暫且推斷手機已經在江中遺失。”
季辭點點頭:“所以我也沒什麼好問的了,但你能給我講講你當時發現她的……的時候的感覺嗎?”
胡麗娅輕輕挪動了一下身體,道:“局裡經常接到這種溺亡的案子。不過呢,夏天是高峰期,三月份出現這種情況,還是比較少見。
“我們調查過你母親的情況,國家二級遊泳運動員,江城冬泳協會會員,參加過五次峽江市冬季長江搶渡賽,最近一次是2012年12月1日星期六。每一次都成功渡江,最好成績是個人搶渡賽女子組銅牌。”
她喝了一口紅牛,瞥見季辭臉上驚異的表情,問:“你不知道?”
季辭說:“我隻知道她很喜歡遊泳,也很會遊,我的遊泳就是她教的。她每個星期都要遊兩回。除了天氣不好以及生理期,一年四季雷打不動。”
胡麗娅點點頭:“是的。你跟你母親關系不太好,我們也了解。”
季辭沉默,無意識地咬着果蔬汁的吸管。不得不承認,警方的調查确實很全面。
胡麗娅說:“關于你母親的死因,我們查得很細。法醫的屍檢報告你已經看過了,很詳實,無論基于現場勘察、屍檢還是實驗室檢測,結果都指向意外溺水身亡。根據我們和保險公司的調查,排除了你母親選擇自殺的可能性。”
季辭說:“季穎不會自殺。”她的臉色變得不怎麼好看,“她很自私,隻要自己高興,從來不管别人的感受。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自殺。”
胡麗娅對此不置一詞,繼續說:“你母親今年3月初剛進行過一次全面體檢,檢查報告顯示身體十分健康,不存在影響運動能力的疾病。3月25日全天天氣都很好,從你母親下水的位置看,她選擇的是一片安全性很高的水域。我們向冬泳協會了解過,那片水域是冬泳愛好者們經常進行訓練的地方之一,成熟穩定,不存在湍流、漩渦之類的危險因素。”
季辭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本來出意外的風險很低。”
胡麗娅說:“是的。但是長江冬泳本來就是一件存在意外風險的行為,我隻能說,從你母親的個人經驗和個體素質來說,本來出意外的風險很低。”
季辭喃喃道:“還是因為喝酒。”
法醫的屍檢報告上清楚寫明,從季穎的血液中檢查出了酒精成分。從含量推斷,季穎下水時是清醒的,并沒有到意識模糊不清的程度。但這樣含量的乙醇依然有可能加重心血管負擔、導緻痙攣、嗆水、呼吸困難等意外發生。綜合其他因素,法醫認為季穎溺亡與她飲酒後遊泳有關。
季穎很喜歡喝酒,這一點季辭也很清楚,她不但喜歡喝,而且很能喝,一般男的都不是她的對手,包括陳川的爸爸陳鴻軍。季辭一直覺得自己酒量好,就是來自季穎的遺傳。
季穎家裡到處都放着酒,陽台有,床頭也有,随時随地都能來上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