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開始飄蕩小雨,江邊的風也很大,但這些都阻攔不了他。他是從母親去世開始養成這個習慣的,一年四季,風雪不辭。每一次奔跑,他都能想起母親。
江濱大道總共有5.2公裡長,他從小區前面出發,向上遊一直跑到盡頭,中間經過長江大橋和鎮江樓,單程3公裡左右,他通常往返兩次,跑12公裡。
他今天跑得比平時快,每一步都用力,盡情地釋放自己。跑完一個往返,他感覺胸口堵的那口氣消解了許多。
但他突然感到有什麼不對勁——視野邊緣,長江大橋上有什麼東西在動。
江城不比一線城市,作息規律得像一個老年人。夜裡十一二點的時候,江濱大道這邊除了奔流不息的江水,街道、橋梁、建築全都陷入靜止。
所以這時候有什麼東西在動,就顯得格外突兀。
葉希木停了下來。長江大橋上的燈很亮,透過稀疏的雨絲,他看清了橋上在動的是兩個人,一個人挂在橋欄杆外面,另一個人半個身子越出橋欄,死死地抓着下面那個人。從體型上分辨,下面那個是個男的,上面的人頭發很長,體型纖細,應該是個女的。
葉希木在江邊跑了五六年,大橋上跳江和溺水的事情每年都會遇到兩三起,他救過兩個人。可是今夜這種情況他還是第一次見。顧不上多想,他立即撥打派出所負責長江航道安全的24小時熱線電話。
值班民警說剛才橋上有人報警,派出所已經出警很快就到,讓他密切關注動向,一旦有人墜江立即通知他們救援。
長江邊時常發生溺水事故,江城政府做了大量應急防護工作,江灘邊備有許多救生圈和救援繩。
葉希木跑去橋下的親水平台上找到了一個救生圈,為了防止偷竊,救生圈都用大量紮帶捆綁在護欄上。葉希木随身帶的鑰匙上挂着很鋒利的小刀,他用小刀去割紮帶,然而塑料紮帶不但多,還很硬,割起來十分費勁。
葉希木一邊割,一邊關注橋上的情形。紮帶割到大半的時候,欄杆外挂着的男人終于被拽上了橋。葉希木松了一大口氣,心想太好了,不用繼續割了。他拿出手機給值班民警打電話,給他們彙報情況,剛開口說“不用來了“,突然就看到站在橋邊的那個女子,像是被誰推了一把,整個人栽下了大橋!
她沒有發出聲音,葉希木也驚得失去了聲音。
話筒裡民警在詢問:“什麼不用?喂?喂?您還在嗎?——”
江上的風那麼大!那個女子輕飄飄的像一片樹葉被吹得飄蕩開去。
風聲和濤聲轟轟烈烈,以至于她紮入水中的聲音都變得微小,仿佛隻是江上翻起了一朵尋常的浪花。
葉希木猛然反應過來,立即對着話筒大聲喊:“有人墜江!”
民警确認之後,表示會立即出艇。
葉希木飛快地繼續割救生圈的紮帶,很快把救生圈取了下來。他跑到水邊,焦急地關注着墜落下來的那個人。最近頻繁下雨漲水,江面水位比平時高了不少,但江面距離長江大橋的橋面依然有二三十米,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很多人都直接摔死了。就算有幸運兒沒死,極大概率也被江水拍暈,在幾十米深的江水中掙紮一番過後被淹死。
所以跳江自殺的人,生還的概率很小。
但是很快!江面浮出了一個頭顱。葉希木一陣欣喜,居然還活着!不僅如此,她似乎還清醒着,在水面吐出兩口水之後,開始遊動。
或許是與江面平行的大風減緩了下墜的力道,又或許是雨天波濤翻滾,水面的阻力變小,也或許是雙腳向下入水的姿勢減小了傷害,她得以撿回一條性命。
她墜橋的位置在大橋中段,墜落過程中被大風吹向了更靠岸邊的位置。這很驚險,但凡再多吹一段,又可能直接摔死在橋墩上。
她艱難地和江水對抗,葉希木跑到她距離岸邊直線距離最短的地方,揮舞着救生圈,高聲喊道:“這邊!這邊!”
江水中的人聽到他的聲音,像是懵了一下,但還是聽從他的指引,朝他這邊遊過來。
江流洶湧,她已經竭盡全力在遊,一點一點靠向岸邊,卻也不斷被波濤推向下遊。
葉希木心急如焚地跟着她往下遊走,顧不得雨越下越大。他過去救過兩次人,知道半夜這個時間點,派出所的救生艇最快也要十分鐘才能來。她有沒有救,就看能不能挺住這十分鐘了。
但隻有在長江中遊過泳的人才知道,流動的江水可不是什麼風平浪靜的遊泳池,它看起來不像大海有那麼巨大的浪潮,可其中遍布暗流、漩渦,青苔、水草、樹杈之類的雜物也更多,一旦卷入其中,人就隻能随波逐流,聽天由命。
這個女子水性看起來不錯,可是明顯已經體力不支。在她最靠近岸邊的一次,葉希木向她抛出了救生圈。
然而一股急流湧來,在她的手觸到救生圈的時候,救生圈又被水流推開。
葉希木隻能抓着繩子把救生圈拽回來,嘗試再一次抛向她。大風大浪之中,她與救生圈再一次失之交臂,他隐約聽到那個女子叫了一聲“葉……”
葉希木愣了兩秒,迅速脫下已經被雨淋濕的外套,卷住手機和鑰匙放在岸邊,把救生圈的繩子系在腰上,縱身跳下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