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做夢,形形色色的,光怪陸離的夢,仿佛要把這一生的夢都做盡。
這些夢像黑暗中伸出的一隻隻手,拽住季辭,不許她離去。季辭掙紮得疲憊不堪,猛然睜開雙眼,燦爛奪目的陽光充滿了整個視野。
她用手擋着眼睛,慢慢适應房間中的光線。
是個陌生的房間。她緩慢地回想起來,這是葉希木的房間。
她試圖從床上坐起來,但一陣劇烈的頭痛迫使她又躺了下去。
看窗外日頭的位置,已經快中午了。整個房子裡一片寂靜,除了她沒有人在。她想起來,今天是4月18号,星期四,葉希木還要上學的。
那他昨晚上睡了嗎?
頭偏一偏,看到了床頭櫃上放着的一盒甲硝唑。拿起來看,日期很新,盒子也很新,顯然是新買的。盒子上粘着一張便利貼,葉希木提醒他今天一定要去醫院打破傷風針。
把藥盒放下,仰面望着天花闆,她還記得後面不知道什麼時候,葉希木叫她起來吃藥。她困乏到極緻,拒絕配合。葉希木強行把她拉了起來,告訴她傷口不可以不處理,逼着她吞了抗生素。
她擡起左手,衣袖之下,手臂上纏着很整齊的繃帶和紗布。隐隐約約還有一些疼痛發脹——昨夜裡是很疼的,疼得鑽心。傷口太深,暴雨下的江水太髒,洗澡的時候她用水反複沖洗,但沒有勇氣掰開傷口。
她覺得葉希木應該去做個醫生,因為他實在冷血,掐着她的手臂不讓她動,用碘伏棉球翻開她的血肉清理,她罵得很難聽的時候他的手也沒有抖一下。
她昨夜的精神和體力消耗都過于巨大,連劇烈的疼痛都沒能讓她清醒多少。好像他剛開始包紮的時候她就已經又昏睡過去了。她不知道那時候是幾點鐘,隻知道窗外的天色依然濃黑如墨。窗外已經沒了雨聲,但葉希木身上還有江水混着雨水的濃重濕氣。
他是大半夜又跑出去給她買了趟藥吧?
季辭歎了口氣。頭痛終于緩和了。被子算不上柔軟,但很暖和,很淡的洗衣粉和被太陽曬過的味道,樸素平實。她有些貪戀床的溫暖,但現在不得不起來了。
葉希木的卧室很小,陳設也簡陋,一張床,一個書桌,一個書櫃,一個衣櫃,餘下的空間剛夠通行。
書櫃裡放滿了書,全都被翻得破舊不堪。書桌也很陳舊,是上世紀那種辦公室淘汰下來的黃色漆面桌子。桌上擺着很厚的牛津中英文大詞典,中脊線都快散了,還有一盒子文具,收拾得很整齊。
季辭去衣櫃,把身上穿的這套實二校服的外套也拿了出來。葉希木高一的衣服她穿起來依然有些寬松,還是套上外套才顯得不那麼怪異。她不喜歡葉希木昨天給她找的那套運動服,太男性化,她穿起來粗重笨拙。這時候就顯出實二校服不分性别的好來了。
準備離開卧室的時候,她回過頭,還是拿走了床頭櫃上的甲硝唑。字條又看一遍,葉希木的字體和潇灑飄逸毫不沾邊,是鈍而有力的那種,反而令人印象深刻。現在明明大家都用中性筆寫字,他還是用鋼筆,作風很是老派,像個老幹部。
季辭掩上卧室門,外面就是客廳。客廳和餐廳共用一部分空間,陳設簡單,但光線很好。隻是清透的日光從陽台透進來,并沒有增添哪怕一分暖意,反而讓這個屋子更加孤寂。
季辭看到了櫃子上葉希木母親的遺像,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端詳許久,她想,果然,葉希木那雙眼睛來自他的母親,他身上那種帶着忍耐的溫情,也同樣來自他的母親。
這張照片是那麼的鮮活,她忽然感到嫉妒。季穎呢?她的眼睛是什麼樣?是否還有希望找到她這樣的照片?
客廳牆上的時鐘突然發出“嗒”的一聲,很輕,但在這個寂寞的房子裡還是很清晰。正午十二點整。季辭的思緒被從照片中拉了回來,她走去溢滿日光的陽台。
陽台小桌子上攤開放着她的錢包、鑰匙、手機。手機她拿起來試了一下,毫不意外已經成了無法開機的闆磚。
晾衣杆上挂着她昨天穿的衣服。季辭伸手摸了一下,都還很濕。葉希木居然昨晚上還給她洗了衣服,真是……
幸好她為了避免尴尬,已經把内衣和襪子都扔掉了。
季辭把濕衣服取下來,輕輕歎一口氣。葉希木,哎,葉希木。
其實不用洗的,風衣已經在江水裡被那根鐵絲刮破了,那件襯衣也不可以水洗。
再說了,以江城的天氣,不用烘幹機,就算曬一整天也不可能幹透。
他難道還指望她穿她自己的衣服回家嗎?還是他覺得自己會在這兒待很久?
很傻的高三男生,還不如多睡一會兒覺。高三學生的睡覺時間這麼稀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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