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搖搖晃晃。
葉希木抓着頭頂橫杆上垂下的把手,手裡捏着手機。早上的補檢很順利,因為隻需要補充檢查血常規之類的一些項目,所以他很快就結束出來了。現在正在去往峽江市客運站的路上。
手機上收到了黃律師小孩的微信消息。上周末和黃律師吃過飯之後,黃律師回去就讓他上初三的小孩加上了自己的微信。小孩今天發消息過來,說他将來也想讀理科,咨詢他怎樣才能在本省競争極其激烈的理科考生中脫穎而出。
雖然已經被老師要求分享過很多次學習經驗,葉希木面對這種問題依然一籌莫展。
因為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那種真正的理科學霸——或者在他心目中,應該稱之為學神吧。他心中真正的理科學霸,應該對數學物理化學生物這些學科有着天然的熱愛與激情,對學術研究具有狂熱的追求。
但他沒有,他隻是純粹的擅長做題,并且能從解決難題的過程中獲得快樂而已。
而且他不是天生學霸,他是在高二物理學到電磁學的時候才突然開竅的,在此之前他的成績隻能說中等偏上。
那一次學校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張據說特别難的物理試卷來給他們做,班上同學拿到手之後哀鴻遍野,考場上啃筆頭的、發呆的、在試卷上憤怒地亂塗亂畫的比比皆是,但他看着那張卷子,腦海中忽然好似靈犀一線貫通,一瞬間心念暢達開闊,所有題目的解答思路了然于心,下筆簡潔整齊,試後老師閱卷,發現和标準答案一模一樣。最後在全班普遍不及格的情況下,他拿了99分,扣的一分在物理單位的疏忽上。
自那之後,他就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一通百通,所有科目的考試分數斷層增長,每次考試都能甩掉除李佳苗以外的其他人至少六十分,李佳苗和他也總隔着一二十分的差距。
今年一模的試卷據說和2012年S省高考卷難度相當,他一模的分數685,去年清華北大在S省的理科錄取分數線為667,他超出18分,比去年的理科狀元分數688僅僅少了3分。
正因為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真正的學霸,也經曆過作為一個普通學生在考試上的困惑,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邊限在那裡,且毫無作為績優者常見的清高和傲氣。
也不是沒有缺點,老師們總說他缺乏一點像李佳苗那樣争強好勝的勁兒。在分數這件事上,他相當的“安貧樂道”,考到多少就是多少,甚至連不參加二模也沒有什麼負罪感。
一模考完後老師們興奮地問他想不想去争一争省理科狀元,他扪心自問,并沒有那個想法,隻是望着老師們激動期待的目光,很勉強地說一聲:“想”。
望着黃律師小孩誠懇的問題,他感到苦惱。除了“勤奮自律”和“多多刷題”,他沒有太多的經驗可供分享。他無法告訴他自己是如何突然開竅的——在他看來這近乎一種“運氣”,或者說一種突然獲得的“天賦”。就算讓他重生再來一遍,他都不能保證自己還能擁有這樣的“運氣”和“天賦”。
他想了很久,決定還是用“量變引起質變”這個思路去回答問題。
公交車在客運站外的站點停靠,他随波逐流地下車,繼續一邊走一邊在手機上打字,編寫給黃律師小孩的回複。
他寫了差不多八百字,一篇高考作文的量,終于寫完了。發出去後覺得輕松多了,然而一擡頭,發現自己走偏了方向,本來應該去客運站城際巴士發車場,卻走去了客運站停車場。
這個停車場是個臨時的地面停車場,周圍還是工地,高鐵站未完成的二期工程。場地中堆起高高的土山,停放着一些挖掘機、小型吊車之類的工程車。昨天剛下過大雨,地面溝壑縱橫,坑坑窪窪裡積滿了泥水。
峽江市新的高鐵站與舊客運站毗鄰而建,高鐵站在今年春節後剛剛建成通車,但僅僅完成一期主體工程項目,高鐵站自己的停車場都還在建設之中,自駕旅客需要把車停到客運站這邊的臨時停車場,然後穿過二期工程,步行前往高鐵站。
葉希木往回走,經過停車場入口的時候,卻意外看到一輛熟悉的車開了進來。
這輛車在停車場裡的一衆黑車中并不醒目,可車體上濺滿了黃色的泥迹,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讓他把目光移向車牌号——一個他能背下來的數字。
很巧,甚至巧得莫名其妙——她來高鐵站做什麼?
昨晚分别時她的反應,甚至讓他一瞬間感到,她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打算再和他見面了。
但是一夜過後又在客運站這個地方看到她的車,讓他莫名感到一些命運的荒誕。
他又看了一眼那輛車,奔馳車标上嵌着的草葉,後備箱上的泥巴,一切都還是昨晚遺留的痕迹,她沒來得及清洗。
他有一些好奇,又感到些許不安。
昨晚回家之後,他們四個人的微信群裡又聊了一些關于專業選擇的事情。翟放放對于要不要去讀經管專業猶豫不決,提到了季辭詢問他怎麼查看憑證的事情。
她應該還在調查她媽媽的事情。來高鐵站,是要去其他城市嗎?
這樣想着,不知不覺腳步又邁進了停車場。他遠遠看到奔馳GLK在一個空車位停了下來,很快季辭就下了車。
她的裝扮讓他感到訝異,因為倘若不是對她足夠熟悉,他幾乎認不出來。
她戴了一頂貝雷帽,大墨鏡,短裙長靴,一條圍巾遮住了大半張臉。她挎了一個大大的單肩包,推着一個小巧玲珑的金屬行李箱,鎖好車後步履利落地向高鐵站進站口那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