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得很快,葉希木目送她離開停車場,很快消失了蹤迹。
她總是自由的,葉希木怅然地想,無論是高鐵站抑或機場,她總會離開,去到其他的城市,或者其他遙遠的國家。她是生了翅膀的候鳥,是不為任何人停留的季風。
葉希木出神地站了一會兒,再度離開停車場。這個時間停車場沒什麼人,工地也沒有開工,清晨的陽光穿透薄霧,寂寞地斜照過來,給這片還屬于半成品的地方鍍上了一片金色。
走出去之後,他忽然依稀聽到一聲驚呼,是年紀小的女孩發出的聲音。聲音小而短暫,他轉過身去,卻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聲音分明驚慌失措,他疑心自己是不是聽岔了。但很快,沉悶的打擊聲和呻吟聲傳來,随後是激烈纏鬥發出的聲音。這次他聽清楚了,是工地那邊的聲音。
葉希木猶豫着要不要去看一眼,城際巴士的發車場就在一旁,門口就在前方。隻需要向前幾步,他就可以置身事外,回到自己的正軌中去。
但或許是之前看到季辭所産生的那種不安的感覺作祟,又或許是父親血脈中好管閑事的正義感的影響,腦子還在思考,身體已經更快一步地向工地那邊邁出腳步。
遠遠的,他看到一個戴着鴨舌帽、穿着黑衣黑褲的男人正把另一個人掀翻在地,用腳狠狠踢踹。地上那個男人雙手抱着頭,翻滾閃避了兩下,忽然伸手去抱他的腿,被鴨舌帽男人一腳踩在手背上,在鞋底的碾壓中發出慘叫。他還要翻滾起來反抗,又被鴨舌帽男人一腳狠狠踢在臉上,整個人仰面倒了下去,捂着臉爬起來踉踉跄跄地逃走。
葉希木四面環視了一圈,卻沒有看到任何女孩,不知道剛才那個聲音是怎麼發出來的。
鴨舌帽突然擡起頭來,看到了葉希木,葉希木也看到了他。兩人對視之際,旁邊停車場突然蹿出來一個人,一邊跑一邊脫掉身上的棕色夾克,以極快的速度,像顆炮彈一樣向鴨舌帽沖來。
葉希木的身體遽然冒出冷汗,張了下嘴但沒發出聲音,所幸鴨舌帽的反應也特别快,他躲開那個人又兇又狠的襲擊,手裡抖出一個甩棍,以毫不遜色的兇狠回擊過去。
那個人四十多歲,穿着中年男人常見的灰色polo衫,磨得油亮的尼龍褲子,破舊但看起來很舒服的臭皮鞋。葉希木認得這個人,這個人叫李奮強,曾經因為自制鉛彈獵殺了十幾隻小麂犯在父親手裡過。這個人很是兇暴,父親和幾個同事盤查他的時候,他将父親的一名同事打到骨折。
鴨舌帽的甩棍一下一下粗暴地砸在李奮強身上,然而李奮強脂包肌的體型,身體肥厚,竟然像感覺不到疼一樣。他強迫鴨舌帽和他近身肉搏,鴨舌帽收短甩棍,用甩棍一頭的尖端猛砸李奮強的太陽穴。李奮強閃避要害,下盤絆住鴨舌帽讓他重心不穩,兩個人很快糾纏着滾到地上厮打。鴨舌帽矯健靈活,而李奮強力大抗揍,下手看似鈍拙,實則狠毒。他的頭挨了好幾下鴨舌帽的重擊,半邊臉青紫腫脹,卻瞅準時機,舉起了手中的一把短尖刀!
隻聽見撲的一聲悶響,一塊石頭砸在了李奮強的手上,刀尖劃過鴨舌帽喉嚨的要害,卻還是紮穿了他握着甩棍的虎口。甩棍應聲落地,鴨舌帽見他手中拿刀,不再戀戰,飛起一腳把他踹到土堆上,狂奔而走。他手上血流如注,染紅了一路的泥土。李奮強爬起來,甩了甩還在暈眩的頭顱,握着尖刀奮起直追。
鴨舌帽穿過工地,身後的李奮強窮追不舍。他跑進建築工人居住的一排活動闆房之間,忽然被人拽進了一間空房子裡。
他吃了一大驚,抓着他的卻是熟悉的面孔。
葉希木把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書包,以及身份證學生證遞給他,低低叫了一聲:“哥。”
看着葉希木的目光,敖鳳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飛快把黑色的外套脫下來給他,帽子也給他。
“是橋上把我和季辭推下去的人。”他像是為自己辯白,也像是說給對方聽。
葉希木目光沉了沉,沒說話,很快穿上了他染血的外套,戴上鴨舌帽壓低帽檐。敖鳳抱着外套和書包藏到鐵皮高櫃後頭。
李奮強幾乎是同時追了過來,從門側的窗子看到了屋内的情景。葉希木推開闆房後面的窗子,飛身翻了出去,李奮強“砰”的一聲踹開闆房的門,也緊跟着翻窗追了出去。
敖鳳穿上葉希木的校服外套,背起書包,一隻手捋順了頭發,走出闆房的門,快步走出工地,走向客運站。
他與飛奔過來的幾個警察擦身而過,回頭看,李奮強已經追上了葉希木,他揮刀紮向葉希木的後背,葉希木閃避踢他膝蓋。兩個人扭打在地。
他握緊拳頭,鮮血又開始一滴滴粘滞地掉落地面。
他看到葉希木翻身把李奮強仰面壓在地上,左手緊緊掐住李奮強持刀的右手手腕,右手暴戾無情地一拳一拳砸向李奮強的鼻梁、眼眶和耳側。李奮強的左手掐住葉希木的脖頸,葉希木頸側被劃傷傷口的血淌了他滿手,但絲毫沒有影響他揮拳的速度。
警察和聞聲而來的建築工人蜂擁而上,分開了他們。
敖鳳不再回頭,他完好的左手拿起葉希木那張身份證,硬實的卡片上,一張端正的、不苟言笑的面孔。他的手掌越來越用力,卡片邊緣深深地割進他的掌心裡。
「哥」
他在心裡面好像又聽見他這樣喊了一聲。
他哧地輕笑了一聲,然後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