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有母親的前車之鑒,季辭最終還是接受了家婆是自然死亡的結論。但她心裡很清楚,家婆會病發于洄龍神那尊石像之前,很可能還是與老街這片地有關系。因為家婆上一次發病,就是因為得知這塊地要被賣掉,而且被發現時,就跪在那個石頭人前。
家婆的葬禮安排在7月26号。季辭實在悲傷過度,又三天沒怎麼睡覺,整個人憔悴不堪,連說話都變得遲鈍。葉成林趕過來幫季辭操持了這個葬禮。
因為夜裡還要守靈,葉希木勸季辭先去睡一會兒,季辭不願意。葉成林對季辭說:“振作一點!你要做的事還蠻多,要睡一下才有精力去做。”
季辭擡了擡眼睛,葉成林說:“我聽看守所的同事說,本來以為關二憨子和何獾子這兩個人蠻好抓,沒想到王隊他們一直沒找到人。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在看守所裡聽他們兩個說他們有個秘密藏錢的地方?”
季辭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她嗓子有點啞,道:“您跟我說的事,我之前跟胡麗娅說了。不曉得他們現在有沒有想起這個事。”
葉成林說:“找不到那兩個人,也可以從這個方向下手,說不定能查出來什麼。你現在一定要休息好,等明天家婆下葬,我跟你一起去找王隊。”
季辭這才同意去睡幾個小時。
家婆沒有火葬,7月27日上午,八大金剛把季婆擡上山,和季穎合葬在了一起。
雲峰山上,一座墓碑旁邊又多了一座墓碑。
季辭在墓前磕頭,點燃黃色的紙錢。鞭炮聲震耳欲聾。她還清楚地記得,母親季穎下葬是在3月29日。短短四個月過去,她又失去了一位至親,最後一個至親。
葉希木看到她跪在墓前,頭上戴着的長長的白麻孝布被山風高高吹起。她身體消瘦,臉色蒼白,唯獨脊背挺得筆直。
這天下午,季辭和葉成林去了公安局,葉成林向警方詳細描述了他所得知的關何二人秘密藏錢的地方的特征,警方表示會結合對關何二人的調查結果,去尋找那個地方,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證據。
葉希木陪着季辭在老屋住了幾天。早上起來準備早餐,準備完依然下意識地喊一聲“家婆!”的時候,晚上習慣性去後院檢查一遍門窗有沒有關好的時候,打開那一筲箕黴豆腐,看到雪白的黴菌像雲朵一樣展開的時候……季辭依然恍惚覺得家婆還在身邊。她覺得沒了家婆的老屋,仿佛失去了靈魂,雜草突然多了起來,後院牆上的黴斑也莫名其妙地開始生長。
8月3号,陳保江來到老屋,把一份土地出讓協議拿給了季辭。
他充滿歉意地說:“本來你家婆剛走,我不該這麼快就來跟你說這個事。但是确實流程的時間快走到了,這個東西不簽也不行了。”
季辭看了一眼協議,發現出讓的範圍隻有老屋這個房子本身的所有權,沒有包括宅基地和雲峰山的使用權。她問陳保江怎麼回事,陳保江吭吭哧哧地說:
“季辭啊,你不是我們村裡的戶口,所以你隻有這個房子的繼承權——你記得去辦一下過戶手續啊。家婆不在了,她的山和地,我們村集體都是要收回去的。”他又連忙補了一句,“不過反正你要競标這塊地,其實差别不大,就是如果沒競上,能拿到手的補償少一些……哎,我們都是希望你能競上的!”
季辭這才想起來,她之前從來就沒有考慮過,如果家婆不在了,這些地、這些山的所有權使用權會怎麼處理,她從來就沒有想過家婆會在競标開始前就離開。
她看了一眼陳保江,低頭唰唰簽完了字,把協議遞給他。
陳保江拿到這份協議,隻覺得肩頭卸去一份沉重的壓力。可是季辭的那一眼,卻又讓他心裡揪疼。離開季家老屋,他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葉希木從二樓見到陳保江離開,下樓去找季辭,看到季辭依然站在門口,一動不動,泥塑木雕一般。
他走過去,叫了一聲:“季辭?”
她緩緩轉過頭,臉上挂着一個慘淡的笑:
“葉希木,我以後,就再也沒有‘故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