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模樣挺俊,就是面上有傷,許是受了坊主的罰。現下時候還早,要不幸幸她?”
“你真是…沒臉沒皮,看看她如何說。”
朝訓方結束,薩珊洛便見傅兒等在坊外,昨日她稱病不去賀員外的别院,他看她就是裝恙,現下不是好好等在這兒?
“小娘子,你這是多少身價,現在便開張了嗎?”商旅中為首的青年才俊過來問,語氣還算客氣。
“我在等人,坊内還未開張,郎君若是有意,可待晚上來。”傅兒因這些人的走近,下意識的遮了遮臉上的傷,随後又放下說。
青年郎君倒是用扇子挑起傅兒的下颚:“哪裡要等到晚上?娘子若是願意同我去客棧,我看未嘗不可,”他道,“正巧我初來莫高,你同我們這行人介紹一二,可好?”
“郎君,不必了,這是坊内規矩,我還得依着主子過活,多謝郎君厚愛。”傅兒低眉低眼,輕聲回。
青年郎君握上她的手,用指腹反複摩挲了會兒:“你倒是羞怯,怕何?我們在長安都是正人君子,又不會吃了你,你若是願意同我們過去西域行商,那再好不過了,爺有得是錢兩。”
傅兒欲要抽回手,卻被他反握緊,傅兒于是一臉為難,聲音更低下去:“還請郎君待晚上來,我定會伺候好郎君,讓郎君滿意。”
同行人在旁勸解,青年郎君卻更緊了力:“你若是不開張,何處在這等着?等來了客,你又這般裝腔作态,難怪你是這幅爛臉,我看給你幾個銅闆都算多,你該去街旁做個乞索兒。”
薩珊洛看着青石階下,氣不打一出來,擡腳要過去,看誰敢壞睢園的規矩。
“郎君莫氣啊——”
有一道含着幾分笑的聲音在這兒明亮的天裡傳來,薩珊洛擡眼看過去,康姜身着水紅石榴裙自遠及近走來。
“郎君,你就莫要為難我們這群人了,”康姜走到他的面前,去給他輕輕理了理衣襟,“她膽怯,哪裡會伺候好你,若是郎君不介意,便由奴婢來伺候你,可好阿?”
她的身上香風細細,青年郎君怔怔的看着,那隻唇一直半張着,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康姜更貼近一些他:“郎君是嫌棄奴婢不成?”她問,又離遠一些,愁眉苦臉的,“原來是奴婢自作多情了,奴婢告退。”
康姜剛走,便被青年郎君拉住手:“你比起她這呆子,倒更讓我喜歡得緊,莫要走呵!”
康姜聞聲笑了笑,反而順勢挽上他的臂膀:“郎君光風霁月,奴婢能得郎君的青睐,真是三生有幸阿,奴婢的身心在今日便是郎君的了。”
傅兒看着他們真要離去,嗫嚅張唇,細小的聲音被身後的粗曠猛猛壓住:“你竟敢無視睢園規矩,膽子真是愈發膨大了,管事還得發落你傷人一事,你再敢走半步試試!”
傅兒這才松了一口氣。
“阿姐,你無事吧。”她看她回身,輕輕出聲詢問,卻還是垂着眼。
康姜握上她的手,将一包帶着油漬的麻紙放在她的掌心:“買了些馓子,記着吃。”
“謝過阿姐,我昨日已經同管事說明,是我無意撞在了你的簪頭,管事不會怪罪阿姐的。”
康姜失笑:“就你想得出來這種話術,”她看了看馬廄,“郡主還未回來嗎?”
薩珊洛旋即停步回身:“李廬月不在坊内嗎?”
日到正中,沙梁子的影子短下去。幼瑛用布巾擦幹古琴琴身,在等它徹底幹燥。
這琴是柳木制的。
好巧不巧,睢園的庭院裡就有柳樹,得等回去削下一些。
“阿嚏——”風吹在身上生寒,幼瑛實在沒有忍住,就打了兩聲噴嚏。
“長命百歲,長命百歲。”
話落,就有一些窸窣窸窣的動靜,幼瑛轉眸看去,看見長楸在強撐着身子起來。
“你醒了,是不是我攪醒你了?”她趕忙過去,去給她墊上茅草,盡量讓她靠得舒坦些。
“多謝恩人,”長楸的額角布汗,卻面色沉靜,“我昨日倒睡着了,讓你在這留了一夜。”
“我無妨,剛巧夜裡有雨,我才能在窟内留宿。大娘早上送來了沙雞湯,我一直溫着,現在給你盛碗過來,你莫要餓肚子。”
“我平日裡便睡得少,不礙事,”長楸道,“現下天晴,恩人怕是一夜未睡,莫要再為我耽擱了,盡早回去吧。”
沙雞湯被舀進有缺口的碗裡,頓時冒出騰騰白氣。幼瑛兩手端着走來,在長楸身旁坐下。
“你喚我阿還便好,”她說起自己的小名,“我還是想看你無事了再回,這樣我才能心安,你便允我這麼一回吧,不然大娘也會擔憂你獨自在此。”
長楸的臉上也敷着草藥,草藥的青汁流去她的脖頸,她擡手欲接過碗:“我以往遇上許多半仙給我看命,半仙都說我這人命硬得很,阿還,還望你安心,不用為我擔憂,我自己來便好。”
她的手指關節因為護琴,被沙海灼燒出很深的傷,幼瑛止住她的動作:“我也學過一些相面,隻要看人的面相,便知這人的命數,家鄉裡的人都說我很靈驗。長楸,我觀你前塵,你是壁畫上的供養人,這樣一看,你确實是頑強之人,你連觀音菩薩都可以供養,當是你自己的恩人。”
長楸淡淡笑了笑,因風吹進窟裡,使得火爐上的火“呼——”的一下撲滅,一瞬間像極撕碎窗紙的聲音,長楸不得不擰了擰眉,手下意識的捏緊身下粗糙的稻草。
幼瑛看在眼裡,低下眉頭。她雖有轉機,但轉機尚久且渺茫。
身居高位者可真的會在意小小蝼蟻的清白?
“人生不過須臾一瞬,謝謝你說我是供養人,你是唯一這麼說我的,”長楸的雙手慢慢舒展開,“我自小便是樂籍,知曉世間萬千事都不過是要活着。待你修好琴,我便以曲作答謝,你可願意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