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沉默流淌,晚霞傾覆山崖。
幼瑛回去睢園的路上,便在取國城門撞見了薩珊洛,薩珊洛的身邊還随着五六個西域護衛。
“縣内幾乎都尋過了,那郡主難不成真去沙州找謝臨恩了嗎?”
“她要是真去都督府找謝臨恩,那得是謝臨恩死了,她要過去索人命錢,你們真是把中原郡主想得太良善了。”
“你們還有閑情說笑?好不容易将她說服至沙州,若她真離了這兒,郎君得逐一問責。”薩珊洛用西域話罵了一句後,然後道。
“——那是她嗎?”
已經臨近下鑰,夕陽餘晖在券形門洞下徹底的流轉殆盡,幼瑛身上的寬大舊裳沾着細細碎碎的幹草,一入門就看見了薩珊洛等人。
此時天晚,睢園上客,他們還有空閑在此處嗎?
幼瑛無知無覺的停頓了一些步子,打量他們焦灼面色。
薩珊洛口口聲聲說着郎君、郎君,他們也定都是郎君的人。
她昨日一夜未歸,他們是誤以為李廬月走了嗎?
還是僅僅敬着護衛職責,單純憂慮李廬月的安危?
或許樂坊有急事也未嘗不可。
幼瑛牽着紅棕色良駒将走出門道,與薩珊洛的目光清晰對視上,她懶懶笑了笑:“今日睢園很得空嗎,你們怎在此處?若是要去縣外的話,你們得趕緊些,天黑了。”
“你去了何處?”薩珊洛上前兩步道。
許是有冷風穿來,将他的聲音幾乎是拍浪一樣的拍打在幼瑛身上。
“我去了前邊兒的石窟,那邊畫匠聞名,我想去賞賞,”她面色不變,複問,“你們是在尋我嗎?”
薩珊洛的目光定在她臉上的傷一瞬,随後語氣冰冷的道:“郡主殿下,你過來沙州多時,必是知曉沙州地廣且人雜,行事諸多不便。往後你去何處,煩請知會我們一聲,莫要惹事,也莫要給郎君添煩憂。”
幼瑛聞言,順勢點頭:“我知曉了。”
“請吧。”薩珊洛擺擺手,幼瑛識趣的牽馬走去他們身前,也不知那位郎君是真的器重李廬月,還是别有用意。
“郎君何時過來沙州?”幼瑛更傾向于後者,“他先前同我說好,會盡快過來,為何遲遲不來?”她遲疑了會兒,還是在留意那位郎君與李廬月之間的關系,以免日後一問三不知,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我前段時就答覆過郡主,郡主隻管在睢園等着便是,睢園不會少你吃穿,”薩珊洛想也不想的回,“郎君非閑人,在長安城中豈能輕易脫身?日後勿要再問,也勿要再随意去往他處,你若想為郎君盡心盡事,就少給他徒增不快。”
待日下山頭,諸多的佛廟中都傳出綿長的暮鼓聲,街巷兩旁的店肆裡有堂倌在四處吆喝與忙活。
在這片煙火中,幼瑛的目光沿着歸義大街一直往西,瞧見黃土城牆背後升出一道濃烈的紅煙,紅煙比數丈的城樓還要高,在黑空裡奪目,卻也被寒風吹得四處傾倒。
李廬月先前也這般詢問過薩珊洛嗎?
看來她與那位郎君的關系匪淺,她是怎麼回應的呢?
想到此,幼瑛便徑直上馬往睢園去,留下薩珊洛在身後追趕。
睢園裡還是一如既往的歌舞升平,青石階上的護衛起初看着幼瑛的打扮以為她是來讨要飯食的乞索兒,看見她那張臉才收起佩刀讓路。
睢園的走道廊下懸着燈籠與油紙傘,燈籠下點綴墨水,寫滿翩然的行酒令。
幼瑛離那扇雕着花鳥的織金屏風門越近,便越能聽清一陣頗為放達的琵琶聲。
絲絲清亮通透的琴弦被拟出馬蹄陣陣、擊憾群山的氣勢,卻在撚轉間,帶着縷縷不去的貧乏冷意,轉瞬間又寒霜天降、劍戟直來,聲聲沁心。
此時是睢園客人最多之時,以往都是謝臨恩呈藝,幼瑛越過那方屏風門,便見身穿紅裙、頭簪金钗的齊得宜端坐于高台。
“玉手何以奏乾坤,千軍萬馬盡弦中,不愧是齊二娘阿,邊塞曲子還是屬她撥得最妙。”
“她已這般年紀,傾慕于她的權貴豪紳不勝數,再不濟也有青年才俊,她何不思量妙計贖身,莫非真的要在這樂坊了此殘生嗎?”
“怕是早年經過太過紅塵,才緻腿腳有疾,美中不足。以色侍人終究是下乘,不如在樂坊得主子垂青,安穩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