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歌咬了咬唇,一雙眼睛是很明顯的琥珀色:“阿姐,那你稍等片刻。”說着,她便敞開窗子往内室跑去,纖瘦的淡色身影很快就被青綠畫屏遮住。
案上的紙張被蕭瑟的風吹得翻動聲響,幼瑛微微笑着收回目光,雙肘撐在沿上喝着熱粥,不多會兒,她便捧着一隻灰色陶臼回來。
她隔着窗子,停身在幼瑛眼前:“郡主阿姐,這是你之前留在屋裡的草藥,我看你的臉受傷了,”她抿抿唇,“我學着模樣舂搗好了,阿兄教過,飲水思源、結草銜環,阿姐治好了我額頭上的傷,我應當要懂得報還。”
幼瑛看着陶臼裡舂搗過半的琥珀,若她記得不錯,這些應是用來給雀歌安神煎服的。
她這小小鞭傷,幾乎已經無知無覺了,哪裡還需要安神,亦或者是,她以為這是可以用來外敷的嗎?
幼瑛手中捧着的稻粥溫熱的,她也實在是有心了。
不過,她看着雀歌的好意,卻反而想起謝臨恩,想到今日早晨偶然聽見樂人所說的兇多吉少。
想到此,她再看着雀歌時,便不知覺的捧緊了手中的粥碗,面頰不知是笑的還是凍的,竟然覺得發酸。
“謝謝雀歌,阿姐會記得用,這些芝麻餅你捧回屋内,餓了便吃,等到晚上阿姐再來看你,”她想了想,又溫聲問,“你喜歡吃什麼,阿姐回來買給你吃。”
雀歌面向着廊下挂着的金縷燈光,搖了搖頭:“阿姐給的杏果甘甜,還未吃完。”
因為天氣陰沉的,感覺外邊兒的行人都少了一些,使得街道格外空寂空蕩。
幼瑛仍是從馬廄牽了匹馬,準備先過去藥肆給長楸備些方劑。
街道兩旁栽種着白楊,許多老人小孩背着簍子采撿過往的馬駝糞便。
“沙霾又要刮過來了,别擱這裡玩鬧,撿些回去燒炕取暖,不然你就自個兒回家去。”
“本以為要安甯一陣子,今年的沙霾比往常多太多回了。”
“誰教那些大人好端端的将外邊兒戈壁的白楊都砍了賣了,根本抵不住沙子過來。”
歸義大街的正中矗立着一座九層高的攢尖石塔,黑色描漆牌匾上蒼勁刻着“魁星閣”三字,亭檐八隻飛角上各挑有銅铎,銅铎“铛铛铛——”的被掀起一陣噪響。
天暗黃下來,幼瑛加緊了步伐,想趁着沙霾來之前趕去沙梁子。
旁邊兒布告欄上的紙張幹燥舊黃,就像是沉疴痼疾的夯土屋,被刀沙一刮就斷下一層灰,被幼瑛踩到了腳下。
幼瑛停步,才看清那是一張畫着人像的通緝令,墨迹被長年累月曬得已經褪色。
“站住——”
身後有道聲音厲喝,随之就是陣陣襲湧而來的馬蹄聲,方才還在撿着馬糞、駝糞的老幼慌忙讓路,過去一旁開業的店肆裡躲避。
從魁星閣右邊的懷誠大街上旋即跑來一位女子,她長發被風沙迎面吹開,卻仍是看不清她灰白的臉,身上舊衣深深淺淺的裂着一道道口子,口子周遭被暈出紅色,像是裹着鮮紅肉餡的餃子縫。
身後的鐵蹄如同滔天大浪一般的急聲拍近,她的腳上已經丢了一隻鞋,腳心與冷且艱硬的地面相碰,卻反而使得腳背、腳踝都割淌出血。
“最後警告你一回,給我站住——”
她顧不及回頭,還是不要命的往城門跑。
“這賤口屢加訓誡也不知悔改,迷途亦不知反,為了沙州安定,依律令行事,莫枉費她的初心,直接送她過去地府,了卻她這牲畜殘生。”
幼瑛回身看去,身穿馬褂的莫高軍騎馬張弓,齊刷刷的射向女子,女子的後背頓時張滿了一根根的長箭。
“她是太常府的長上樂戶,在那兒忘了官奴婢的本分,生出不歹之心,欺上瞞下的逃來沙州郡,還肖想着逃去西域?”
以襲招為首,高騎于馬上,視線高琚在那兒環視一圈周圍面懼面憂的民衆,最後将目光緊緊的盯在了魁星閣旁的幼瑛身上。
“近日長安魏頤貪墨成性,已被剝奪丞相一職,西市之上、問鼎刑場。男丁流放,女眷為賤,此等賤口中還有不知死活之徒,私自潛逃,至今逍遙法外。你們若是藏匿通緝令上的逃犯,亦或是其中就有潛逃的賤戶,天道輪回,報應不爽。你們最好當心些,莫要讓我逮着了。王侯将相,蔑視王法,按律當誅,”襲招的頸上還留着未愈的刀傷,一字一句咬得陰戾,“何況爾等賤民。”
遠處已經有沙柱逐近,粗沙都湧到了天上,壓得整片天烏沉沉的,原本空曠的街道也變得狹窄狹小,周遭空氣凝結,供奉文星的青石塔前淌着一灘流動的血。
幼瑛與她那雙眼睛對望,襲招收弓回身:“将這賤口丢去山裡喂豺狼,不畏死活便輪不到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