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

月光傾落至湖面，像是撒了一把碎銀子。

枯黃的蘆葦結着白霜，在夜風裡簌簌發抖。

尹仲坐在岸邊，往面前的火堆裡添了根枯枝，火星子噼啪竄起，映在他濃黑的眼眸裡。

他似乎在思考什麼很嚴肅的問題，臉色很陰沉。

身後的兩個鐵衛靜靜矗立，面上似有莫名的惶恐一閃而過。

路的盡頭，有三人結伴而來。

尹仲擡眼望去，正是童博、童戰和尹天雪三人。

“二叔。”走近了，尹天雪先開口道。

尹仲緩緩起身，視線對着三人逡巡一圈，最終落在了童博身上。

“你們走得挺快啊。”

“歸鄉心切，相信二叔能理解。”童戰答道。

“是嗎？”尹仲意味深長道，“童博?”

童博心底一沉，面上不顯，隻是雲淡風輕地笑了笑：“自是如此。”

“其他人呢?”尹天雪望了望尹仲身後的鐵衛，卻發現隻剩兩人，心底暗覺不妙。

其中一個鐵衛剛想說些什麼，卻被尹仲的一個眼神給吓得閉上了嘴巴。

“趕路太緊，他們收不了，一個一個地溜了。”尹仲面不改色道。

“不可能！”一想到那些失蹤的鐵衛可能的下場，尹天雪不禁心生憤怒，揚聲诘問，“鐵衛隊一向紀律嚴明，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哦?”尹仲不慌不忙道，“那你可以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你……”

語塞的尹天雪緊握雙拳，身邊的童戰拉住了她。

“天雪。”童博平靜道，“尹二爺沒理由騙你的，不是嗎？”

他望向尹仲，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暗暗交鋒。

童博想起昨夜他在茶棚使出的龍神功，心裡隐隐有了一些猜測。

“童戰。”尹仲突然問道，“其實我一直有個疑惑，不知道你能不能為我解答?”

童戰道：“二叔，但說無妨。”

“據我所知，童氏一族向來是由嫡長子繼承族長之位。”尹仲緩步走近三人，“照理說，下一任族長應該是童博，可如今卻是你二弟童戰。我想，這其中一定有什麼特别的緣由。”

“童戰，你可以告訴二叔為什麼嗎？”

這話問的是童戰，但尹仲銳利的眼神卻是刺向了童博。

這段時間，尹仲想了許多。

起先發現童博身懷龍神功的時候，他非常高興。

童氏一族再出一個叛逆者，走上和他一樣的老路，他幾乎是立即就把童博歸為他的同類人，甚至對他生出幾分欣賞之情。

可再思考幾番，他又覺得其中有些蹊跷之處。

童博使出的龍神功雖與他同出一脈，實際卻大相徑庭。

尹仲記得童博假扮黑衣人的時候，他們曾經交過手，他的龍神功清正剛毅，竟是與五百年前龍騰的功法氣息頗為相似。

半點都沒有偷學的痕迹。

尹仲回憶起昨晚看到的那條耀眼的火龍，想着那至少需要十年以上的練習。

饒是童博城府再深，也不可能在十歲的少年時期就天衣無縫地騙過所有人，韬光養晦去習得這龍神功……

然後，再考慮到童氏一族族長的繼承者并不是童博，而是童戰，一個想法在尹仲腦海中形成。

——倘若童博的龍神功不是偷學而來的呢？

——為什麼童博明明是長子，卻不是下一任族長?

——為什麼這麼多年他費盡心機尋找失蹤的龍澤夫婦和他們的獨子，卻渺無音訊?

答案隻有一個。

那就是……童博……他根本就不姓童！

他……姓……龍！

“二叔……”面對尹仲突如其來的質問，童戰措手不及，刹那間額上的冷汗都冒了出來！

“尹二爺……”一旁的童博輕笑一聲，正打算替童戰應對尹仲的質問，卻聽得尹天雪的驚呼。

“你們看那裡！”尹天雪指着湖泊的方向。

所有人都被她手指之處吸引了注意力。

隻見那原本平靜而空無一物的湖面上隐隐約約出現了一抹黑影，由遠及近，越發清晰。

月光碎在湖面蕩開的波紋裡，破竹筏攪起了水聲。

湖上浮着的袅袅寒氣逐漸散去。

借着月色，岸上的人看清了那抹黑影，是一個綠衣姑娘撐着竹篙，劃着破舊的竹筏緩緩靠近。

“春花?！”尹天雪驚喜道。

“喲～”春花朝他們招了招手，中氣十足道，“晚上好啊，各位靓仔～！”

她忽地棄了竹篙，略微沾濕的布鞋在筏頭重重一踏，整個人如飛鷹般掠起，眨眼間，穩穩落在了尹天雪身旁。

“春花！”尹天雪拉起了春花的手，高興道，“你沒事啦?”

“嗯哼～”春花将兩人的手舉過頭頂，原地轉了一圈，俏皮道，“我現在好的不得了啊～”

“你沒事就好啊。”童戰樂呵呵道，“我們這一路上心裡都記挂着你啦！”

他壓低聲音湊近春花小聲道：“特别是大哥。”

春花擡眸與童博對視片刻。

對方眼中熱烈的糾纏與想念唯有彼此心照不宣。

“鳳兒?”尹仲詫異的聲音響起。

“哦，爹啊。”春花像是才發現尹仲一樣，望向了他，往前挪了幾步，以一種強勢的姿态插到了雙方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