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弟先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這一笑就讓肖家三人臉色微妙地變了變,可這段故事是最尋常的情節,他們卻又挑不出不妥來。
肖舅媽想來想去,也隻能跟着笑一笑:“聽着還挺有趣哈。”
扈櫻瞟一眼,笑咪咪的:“婚配一事本來也不急于一時,主母一生要強,自家優秀的兒子怎可輕易擇媳?自然要好好挑選。哪知人生不如意事常□□,主母突發疾病,鎮上的郎中束手無策,省城的醫生也一籌莫展。有個積年老仆給主家出了個沖喜的主意,尋個年紀相當的女孩兒與獨子成婚,以解煞氣。”
聽到“沖喜”二字,肖舅媽心裡打突,卻不敢表露出來,隻能繼續強笑着。肖母猛地死死抓住肖翼的手腕,抓得他手腕泛出青白,疼得肖翼怒道:“我們走。”
扈櫻便笑道:“這又不是恐怖故事,你們還能害怕聽,或者是你們心虛?”
轉頭就問:“嬸嬸,你覺得呢?”
聽到簡母和叔叔二人的話時,嬸嬸就知道今日之事犯了衆怒,正一心裝鹌鹑,縮在椅子盡量不惹眼,被扈櫻一問,吓得差點兒蹦起來,期期艾艾道:“不是恐怖故事就好,可可,你繼續。”
扈櫻又看向肖舅媽,目光灼灼:“嬸嬸最膽小了,她都不怕呢,你是嬸嬸的姐姐,你怕嗎?”
肖舅媽被這雙眼一瞧,就不自覺地順竿爬:“怎麼可能?哪怕是個恐怖故事,我都是不怕的。”停頓片刻,又“哈哈”笑了兩聲,再拉上道友給自己壯膽:“你們也想聽的,是吧?”
肖翼不想聽,他很想逃。奈何肖舅媽像個傻大姐似地隻會哈哈笑,肖母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定定地看着前方,紋絲不動,再細看,頭居然微微點了點。
肖母的前方是一雙能攝魂的眼眸,屬于仍在說故事的扈櫻。
“人病了,就容易胡思亂想,心氣也漸漸被病痛折磨得散了。成家立業,省城讀書也算是立業;成家,趕一趕說不準就來得及。主母一松口,一家人立刻四處托人。可時間緊、任務重,尋來尋去,總尋不到合适的,最後勉強看中了隔壁鎮上的一戶人家。”
“女孩也在省城讀書,家世、學識也算般配。主母其實不太滿意,但考慮到病中,也就勉強接受了,志得意滿地托人去說媒。哪知道女方家居然不同意,借口思想進步,推崇自由戀愛拒絕了。自覺手到擒來的事突然就雞飛蛋打了,這家人氣急敗壞,四處宣揚女方不守婦道。可是,看來看去,還是這家女孩最适合,一家人回頭又姿态高傲地去求娶。”
扈櫻忽然停了下來,望着肖家三人問:“你們猜,他們這回能求成功嗎?”
肖舅媽和肖母望望扈櫻,又互望一眼,咂摸出一點味來,卻又抱些僥幸,說不定是巧合呢?兩人躊躇一時,都不敢接話。
哪裡可能巧合?這故事裡的樁樁件件似都能隐約對上一般。
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肖翼暗悔,卻于事無補,一擡頭對上扈櫻那飽含譏诮的眼,頓時惱羞成怒,指着扈櫻喝道:“你血口噴人!”
扈櫻奇道:“我不過說了個故事給大家助興,你激動什麼呀?說我血口噴人,你這才是欲加之罪。”
停頓片刻,她忽而撫掌一笑:“難道說,這故事裡的主母跟誰相近?所以你才這麼激動?”
這話自然意有所指:她一定知道了!
隻是不知她知道多少?
肖翼進退不得,既不能承認,也不敢否認。空調風口呼呼而出的暖風似烈火炙烤,額上亮起無數晶瑩汗珠。
包廂内靜得落針可聞。
扈櫻仍然笑着:“你的母親,雖然瘦,但臉色比十七八歲的少女還粉嫩呢。所以,你到底激動什麼呢?”
“粉嫩”兩字說得婉轉悠長,衆人免不了都去仔細看肖母。這臉色,還真當得“粉嫩”二字,明明已近花甲,那臉看上去居然比還未退休的嬸嬸還嫩些。
嬸嬸突然開了竅似地插話:“可可,大過年的,咱可不興說這麼喪氣的故事呀。”
扈櫻掃向嬸嬸。她一直笑意盈盈的眼忽而變得淩厲起來,瞧得嬸嬸莫名的心虛,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隻敢低頭盯着眼前的桌子。
隻聽扈櫻問道:“嬸嬸,你明知道喪氣,卻瞞着我們家?”
嬸嬸驚得跳了起來,連連擺手:“哪有的事!現在癌症早就不是絕症了,治好了還是正常人。”
此話一出,衆人嘩然。
不待簡父簡母發作,叔叔已然怒起,重重一拍桌子,将桌上的杯盤碗碟都拍得跳了跳:“你姐的外甥是個寶貝疙瘩,難道我的侄女就輕賤了,隻配給你們姐妹倆做人情送給重病之人沖喜?”
嬸嬸被吓得縮着頭,讷讷道:“真的,聽說都不用開刀的,肯定能看好的……”
她一臉惶恐,聲音也越說越小,到最後連最近的叔叔都聽不清了。
扈櫻冷聲問道:“嬸嬸,難道你不知道晚期是沒辦法開刀的?”
嬸嬸猛地擡頭,愣愣地看着扈櫻說不出話來。
原來她全都知道!
肖家三人背脊生寒,如堕冰窟。肖翼到底是年輕人,頭腦最活絡,趁着衆人都看着嬸嬸時試圖扶起肖母悄悄退走。
扈櫻一直注意着這兩人,見狀出聲阻止:“肖翼,你又像上次一樣做個縮頭烏龜嗎?”
肖翼極怒:她顯然已知自家情況,特意編了個故事,隻為在大庭廣衆之下羞辱自己。他不想是自家有錯在先,如今隻想着都是對方的錯處,覺得她詛咒親母,再聽她提起上次之事,更是惱羞成怒,怒吼:“你欺人太甚!”
扈櫻冷眼瞧他:“好會诿過于人!”
“上次你不問青紅皂白,一杯酒潑出去,毀了人一件襯衫,我賠了三萬。還真多虧了你們今天來,不然我都忘記了,這錢,還沒問你要呢。”
手一伸,理直氣壯:“還錢!”
肖母猛地尖叫起來:“你胡說!一件襯衫而已,洗一洗就好了,怎麼要這麼多錢?你,你,你想訛我們!”
“訛你們?難道不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你讓你寶貝兒子好好回憶回憶那張臉,是不是在新聞上見過?人家那身行頭,能便宜得了?”扈櫻冷笑起來,鋒芒畢露,“你這寶貝兒子,不問緣由、不顧場合,由着性子撒潑,偏激暴躁!闖了禍就跑,沒責任心!出事後,躲你這當媽的身後,毫無擔當!不知反省,诋毀他人,小人行徑!不勸導父母錯誤,一味順從,愚昧可笑!試圖欺瞞騙婚,心術不正!”
這言辭如刀,一句重似一句地紮向肖家母子。肖母終于受不住,瞪起一雙血紅的眼,嘶吼:“不!不!我兒子才不是這樣,他從小到大一直都很優秀!一直!”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亢奮而一直拔高至破音,到最後聲音變得嘶啞起來,隻能見她佝偻着腰,不停地喘粗氣,嘴巴大張大合卻隻是無聲地吼。
肖翼本已羞憤難當,見肖母如此痛苦,更是臉紅筋暴,可怒火灌腦後,口舌反而笨拙起來:“你,你,你,颠倒黑白的狐狸精!”
勉強出這一句後,他竟再想不出可罵之詞來,隻能赤紅了雙眼,一副恨不能吃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