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包廂内已是寂靜無聲。
扈櫻玩心大起,趁着衆人還未回神時,拿起敖仲的手機将表情各異的衆人都拍了個遍,精心挑選後發到了群裡。
看着被刷了屏的群,最熟的大飛先叫喚:“仲哥,你找了個這麼好的嫂子居然一直藏着掖着。”
誰想藏着掖着?
恨不得昭告天下好不好!可是,不能啊。
感覺被紮了一刀的敖仲隻能笑一笑,略顯高冷地回:“現在也不晚,低調。”
這對話像是突然打開了門,放進了十萬八千個人進來,包廂内頓時叽叽喳喳地嚷開了。
這群年輕人心理素質強悍,其中又有好幾個話唠般的人物,對于見着了活生生的明星,隻震驚了這麼一會兒,很快就調整過來,比剛才更熱情,話題更多。
扈櫻混在其間,心情非常愉快,回家的一路與敖仲聊的都是這些人的趣事。
敖仲卻有些心事,一面與她聊天,一面在心裡打了無數遍腹稿,又一一被推翻。他帶他出去玩,原是打算用快樂沖淡其後的傷心,可現在,實是不忍心打斷她的歡樂。
車停穩,扈櫻笑盈盈地與他道别。
他欲言又止,心中懊惱不已,隻怪自己沒生一張能說會道的嘴。眼看她就要下車,他愈發着急起來,終于沖口而出:“等,等一下。”
搭在車把手上的手縮回來,扈櫻依然雙眼彎彎地笑着:“嗯?”
面對這樣一張信任喜悅的笑顔,敖仲極為不忍。他看着她,怕她難過,卻又不敢看她,逃避似的瞥向一側。
一側,透過車窗,能見一路迤逦的路燈灑下橘黃燈光。這燈光昏暗,模糊了路邊綠化;這燈光卻又刺眼,黯淡了滿天繁星。
拖無可拖的敖仲艱難開口:“明天,我們回松城時,把你外婆一起帶上吧。”
燦爛盛放的笑容有一刻地停滞,随即,宛如一朵絢爛春花遭遇了料峭春寒,瞬間蔫了顔色,卷了花瓣。
萬籁俱靜的夜,連蟲鳴都沒有一聲,敖仲能清晰地聽見她突然加速的心跳。他頓時後悔自責,在極緻歡樂後聽聞壞消息,隻會愈加痛苦。
他扶住她的肩,想安慰她,卻不知該如何說。
她緩緩擡眼,奕奕神采已然消失。她暗啞着聲音問:“我外婆是不是有事?”
外婆年事已高,老年病難以避免。前幾年一場大病幾乎要了命,養了三四年才稍稍緩過來。
敖仲不會沒事提出帶外婆一起回松城,一定是看出了點端倪。
她緊緊盯住他,生怕漏聽了一個字。
敖仲絞盡腦汁,盡量降低話中的風險預期:“她目前隻是記憶力受損,應該是阿茲海默症早期。帶她去合一看看,會有辦法控制病情的。”
合一醫院是塗山的産業之一,治人也治妖,是一家頗有口碑的私立醫院。讓外婆去合一,肯定能得到最佳治療。
扈櫻怔了半晌才道:“還有别的辦法嗎?上次,二哥就幫我去過地府……”
敖仲輕輕拍着她的肩,緩緩搖頭:“合一的醫生技術都不錯,肯定能延緩病情進程。”
他今日已問過謝必安,也知道了前幾年扈栎去地府求情的事。這種事可一不可二,脫離了生死簿的最後期限,後續的日子便不可控了,有何事發生連司命都不知。
扈櫻突然牽動嘴角笑了一下,眼角似有水意,水晶般閃爍。她閉了眼,再睜開時,那兩顆水晶已然消失:“我知道了。當初求二哥幫忙時,二哥就說過僅有一次機會。外婆如今的日子都是賺來,我該知足。”
就像一隻幼小無助卻又強自堅強的小獸。
敖仲心疼極了,這一瞬間,完全喪失了思考,隻沖動地探身攬住她,将她攬進懷裡。
窗外,雪亮的大燈點亮了院門口那叢北美冬青,紅豔豔的一樹果實也無端透出一抹慘白。
絨絨的頭埋在他的肩上,能感覺有輕微的顫抖,她溫熱的氣息纏繞在脖頸間,像是有藤蔓一點點攫住了他的咽喉、心髒,令他愈加難受。
此時,任何語言都蒼白無力,他隻能緊緊抱住她。
“其實,現代科技很厲害,我可以相信現在的醫學,是不是?”
埋在肩上的聲音悶悶的,卻又極其清晰的傳入耳中。
敖仲垂眼,柔順的長發在車燈下暈出一層淺淺光暈。
漫長的龍生中,他見慣了凡人生老病死,心境早已不起一絲波瀾,但此時,他由衷希望這位老人能真正長命,千歲萬歲。他沒有安慰人節哀的經驗,此時更是痛恨自己的口拙,無法安慰懷裡的小女孩。
他也不敢讓她等太久,隻能淺白地答:“是,我們要相信現代醫術。”
懊惱的他不知道的是,僅僅是擁抱已經讓扈櫻感受到了他的支持。她感激他的提醒,若沒有這番提醒,他們都隻會以為不過是老人常見的記憶力衰退,根本不會往病症上面想。
沉迷于哀傷解決不了問題,于是,她擡頭道:“先不告訴家裡,明天我找個借口帶外婆一起走,等确診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