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通身隐士高人的氣派,單單立在那裡,望之便心生信服。
他的蔔辭佶屈聱牙,賀家人聽得雙眼空茫,幸得賀家老爺子自小受的傳統教育,将那篇蔔辭抄錄下來,反複咀嚼了數遍,才勉強弄懂個大概。
賀璋原是不信的,太過玄虛。
什麼他們賀家氣運将盡全是因為他賀璋得罪了扈櫻。扈櫻算個什麼東西?放古代不過是個人人盡可玩弄的戲子,也就是現在沒了這風氣,擡高了她的地位。
可大師占蔔時露的那一手,又由不得人不信。
大師垂着眼,表情無波無瀾,仿佛談論天氣:“行事宜早不宜遲,遲則回天乏力。”
賀老爺子是賀家的定海神針,立刻一錘定音,告誡衆小輩務必依大師所蔔行事,或與扈櫻緩和關系,或一擊斃命。
輕飄飄的一句話,那仙風道骨的大師聽後不僅沒有阻止,甚至遞出了一封信封。聲音依然平靜地如同一汪死水:“關鍵時刻,或可助你們一臂之力。”
原來這些高人們的無悲無喜竟是漠然無情。
從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賀璋頭一次感到了心悸,他雖嚣張跋扈、目中無人,但也從來沒有沾過人命。他應下老爺子會與扈櫻緩解關系,畢竟是一條人命。
他特意設計了今日在松景閣的偶遇,激将了趙昊軒同來。哪裡知道他的一片好意竟被糟蹋,在衆人面前被她摔在地上無情地蹂躏踩踏。
他氣得胸口悶的疼,連撥電話的手都在抖,連按了幾次才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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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霖霖不過是隻言片語,扈櫻當然拼不出完整脈絡。但她藝高人膽大,自有依仗,倒也不懼,這世上哪來那麼多得道者有閑心摻和俗世凡務,多的是沽名釣譽的半瓶水晃蕩。
她推開了松景閣大門,步入夜色。
從沿江大道步行十分鐘就能到達扈櫻所住小區。
沿江大道是一條景觀道,路一側是開闊草坪,間或點綴小品景觀,站在路邊就可眺望松江,另一側是成蔭綠樹,花草錦盛,風景也十分怡人。
每日晚飯後,在此消食散步的人絡繹不絕,直至九點後才慢慢減少。但哪怕已近深夜,偶爾也有人來此,遛狗、夜跑,更多是深夜林下耳鬓厮磨的情侶。
扈櫻有時也會來此散步,時間不定,時早時晚,可算見多識廣,目不轉睛地路過一叢又一叢的樹林,一面把玩着圍巾上的絨毛球,一面瞧着遠處燒烤攤跟敖仲打電話:“我馬上回來啦,給你帶好吃的。”
沿江大道路邊有一處可以跳廣場舞的小廣場,每到晚上九點左右有人來此擺攤賣燒烤,直到淩晨兩點收攤。
扈櫻光顧過,還有點印象,店老闆是個胖胖的光頭,锃光瓦亮的,老闆娘卻有一頭濃密的頭發,紮了一把極粗的辮子。
他們的燒烤味美量足,價格也便宜,擺開的幾張小桌經常坐得滿滿當當。今天也不例外,坐滿了人,老闆娘正穿行其間,上菜上酒上飲料,忙得腳不沾地,連額角都滲出了汗水,沾濕了碎發,緊貼在臉頰上。
扈櫻站到攤前,喊一聲“老闆”。
光頭老闆正忙着烤串,滿頭晶亮的汗珠在燈光和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他反應慢了半拍似的,隔了一會兒才擡頭看她。
又等了片刻,光頭老闆才像剛想起來一樣,遞來了一個盤子,粗聲道:“要吃什麼,自己拿。”
扈櫻接過盤子,拿了滿滿一盤,遞還給老闆。
這幾張小桌旁的食客似乎都是認識的,夾着煙、喝着酒,吵吵鬧鬧地說着葷素不忌的話,不時發出一陣陣大笑。
扈櫻不想聞煙味,往相反方向站了站,拿出手機給敖仲發張燒烤攤的照片。
櫻可可:有特别想吃的嗎?
消息一發出去,她又拍了一張沿江大道的夜景,開心地發了個朋友圈:漫步深夜。
朋友圈剛發完,敖仲的消息也進來了。
敖小敖:雞翅。
扈櫻握着手機情不自禁地笑了,烤雞翅是她自己的最愛。正要回消息時,煞風景的鈴聲突兀地響起,是殷柳的。
扈櫻頓時有點兒心虛,任鈴聲響了好一會兒才接:“柳柳。”
中氣十足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來:“你是不是買燒烤了?”
扈櫻瞥一眼另一側鬧哄哄的食客,忙又走遠了幾步,連聲否認。
哪知天不遂人願,那群人正好吃完,笑鬧着起身往這邊走來,有大聲道别的,有嚷着下次聚的,甚至有高聲贊老闆手藝好的。聲音大得捂都捂不住,手機那頭的殷柳聽得分明:“你現在在沿江大道那裡的燒烤攤吧?”
人群亂糟糟地走過來,離得更近了,濃烈的煙酒臭味襲來。扈櫻往旁站了站,腳後跟碰到了綠化帶側石。
她屏住了呼吸,莫名煩躁起來,嗯嗯啊啊地應付了幾句,随口扯了借口:“我有電話進來,先挂了。”迅速按下挂機鍵,将殷柳連綿不絕的叮囑隔絕。她又瞧一眼已經近在咫尺的人群,個個都五大三粗。她站上了側石,低頭打開敖小敖的對話框,打下一行字。
一個醉醺醺的寸頭突然湊過來,流氣十足地吹了聲口哨,問:“美女是在跟哪個相好的聊騷呢?”他眼睛尖,自顧大聲念道:“真倒黴,遇到一群醉鬼,臭死了……”
聲音越念越厲,最後,擡手去奪手機,惡狠狠地瞪向扈櫻:“你個婊子TMD罵誰呢?”
像是早有預料似的,扈櫻反應迅速,劈手去打那隻肥膩的手。她心裡有氣,用了點兒巧勁,本以為是輕松的事,哪知打在那人手腕上竟沒有動搖半分。
再不敢輕敵,她用上了氣力,從那人手中搶回手機後立刻向後退了一大步,迅速觀察四周。
燒烤攤夫妻倆一見這變故,丢下了烤串攤,踉踉跄跄地逃開。
足足跑出去幾百米後,光頭老闆才氣喘籲籲地回頭看,恰好對上扈櫻遠望的視線,他似受了驚一般突然怪叫一聲,連連擺手:“跟我沒關系,我不是,我沒有……”
落在最後的一個壯漢抄起酒瓶磕在燒烤架上,發出一陣清脆刺耳的玻璃碎裂聲。
光頭老闆就像被掐住了喉嚨般,隻“呃呃”幾聲,手胡亂地揮來揮去。已經跑出去幾步的老闆娘才反應過來,回頭扯住他的手。兩人又互相扶着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往遠處逃。
十來個壯漢哄然大笑,繼續鬧哄哄地向前。乍一看随意散漫,但是仔細觀察,卻極有章法,三兩人一組散開,前後左右,封住了扈櫻的路。
扈櫻慢條斯理地收好手機,淡淡一笑:“你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