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弋開了雙閃燈後立馬下車,冷靜自持地站路邊緩緩點了根煙,煙盒裡最後一根。
他吸了一口,嘴巴一開一合間緩緩吐出,煙圈在細微的風中搖曳着飄散,可内心遠沒有表面這麼波瀾不驚。
下午兩點,信号全灰,一格也沒有。
估計再有個幾十公裡就有信号了,但偏偏車壞在這裡。目之所及是荒漠和一條望不到頭的公路,唯一能指望的是能有車輛經過,并且願意搭救他一把。
煙抽完的時候沈弋感覺到熱,他不得不小心謹慎地回到車上,将部分必要的東西取出來扔到一邊。
高原地區紫外線的強烈穿透力仿佛要灼傷皮膚表層,他喝了半瓶水,打開傘撐着,紫外線被傘面消減。在荒無人煙的無人區中詭異又可笑,他情不自禁地樂了一聲,開始無所事事地站在旁邊靜靜等待。
等待是他現當下唯一能做的事,站不住了蹲着,蹲不住了站起來走,走得不遠,走得差不多了又折回來。
第四次折回來的時候沈弋從很小的一個背包裡拿出相機,鏡頭對準自己,紅色錄像燈開始閃爍,一秒兩秒……
“這可能是遺言,世界真他媽爛透了,人心更髒透了。爸媽,我愛您們。”
沈弋就錄了這兩句話,枉他一個文學創作者此時此刻憋不出幾句話,他不知道說什麼,可能是他還不想死。
我總不能死在這兒吧,沈弋呓語,雖然他确實最近的事業生活一團糟,負面信息漫天飛舞,打開手機十條評論裡就有一條在聲讨他。
沈弋不害怕死亡,但肯定不想這麼輕易無意義的死去,他可以在四千米高空中縱身跳傘事故死去,不可以在荒無人煙的這裡被曬死、餓死、冷死。
沈弋的思緒自動倒帶一般在腦子裡放映起上周發生的事,雖說人逢于世什麼人都會遇到,但他初出學校進入社會被這當頭一棒打得腦子嗡嗡響。
果然人倒黴起來隻會一直倒黴,你以為是最倒黴的時候,其實是最好的時候,接下來隻會發生更倒黴更糟糕的事。
一個下午就這樣胡思亂想地過去了,太陽漸漸西沉,沈弋按了按肚子,有點餓了,他灌進兩口水壓了壓,還剩最後半瓶水。
那就這樣吧,死就死吧,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他隻是死得比鴻毛還輕,可惜沒信号,不能夠和老爸老媽告個别,他将身體轉了個方向,面朝落日。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挺好看的,金黃的光灑在沙漠上,西方暈染出一片赤橙,潑灑着一天的時間裡最後的希望,最後的餘晖逐漸被灰黑色的夜幕吞噬,警示着沙漠上的人黑夜即将來臨。
沈弋無可奈何地欣賞完這片恍若生命倒計時的晚霞,可憐心酸地承認如果再沒有車輛經過,那他可能命喪今夜,不死也好不到哪去,畢竟沙漠晝夜溫差很大,他沒有帶帳篷和禦寒的衣物,在他的計劃裡,他會用半天穿過這片無人區,到達預訂的民宿。
豔陽變成落日,落日變成餘晖,餘晖也即将消失,用膠片拍攝的話這無疑是氛圍感很好的鏡頭,但沈弋隻感覺到冷,打了個哆嗦才想起來右手還舉着傘,他正要收傘,一道白色的燈光刺到他的餘光裡。
沈弋立馬順着路邊沖過去喊叫出聲,他一瞬間忘記了要收傘,用空着的那隻手大幅度地搖晃,力求引起司機的注意。
車不止一輛,是個小型車隊,四輛車,打頭陣的是輛銀色奔馳大G,它像這片荒漠裡唯一的猛獸一樣緩緩停在了沈弋面前,後面的三輛車也相繼停住。
銀色奔馳的車窗降了下來,副駕駛沒人,沈弋往駕駛位看去,隻看得出是很高大強壯的身體,面容看不清,喉結很明顯,他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急忙出聲。
“我的車抛錨了,能不能稍我一程,出了無人區就行,什麼條件都可以。”沈弋還沒喘勻氣,就心急地表明自己的意思,“可以嗎?”
奔馳司機沒說話,沈弋隐隐約約能看到他握在方向盤上的手的食指點了兩下,世界恍惚間變得安靜,後面的車響了一聲喇叭,打破了這份安靜。
沈弋剛想重複第二遍,奔馳車上的人下來了。
“打着傘幹什麼?”
對方邊說話邊下車,走到沈弋面前,聲音很有韻味,低醇如酒,在靜夜中浸得沈弋手指蜷了蜷。
“哦哦哦,剛才打着遮太陽,還沒來得及關。”沈弋在看清對方的那一刻心髒好像驟停,怎麼會有人長成這樣,他在提醒下才想起來關傘。
他問沈弋:“東西。”
“沒了,就這一小個包。”
沈弋在他惜字如金的兩個字裡聽懂他的話意,回了他,又看着他開了後座車門,後座的椅子被拆了,放着一大三小四個箱子和一些雜亂的東西,他把一些雜亂的東西收到箱子上,副駕駛的座位朝後調整。
“東西随意放,上車。”他說。
“謝謝,真的非常感謝。”
對方沒再說話,頗為冷酷地繞過車頭上了駕駛座,沈弋心裡說一聲還挺酷,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沈弋精神緊繃一下午,現在被搭救就頓覺累了,他識趣的随着沉默,肚子卻“咕噜”聲一聲接一聲,他面對着西堂的看過來的視線隻好尬笑。
西堂聲色平平地開口:“後面的棕色布袋。”
沈弋扭頭看向後座,一眼就看到了棕色的袋子,隻有一個棕色的袋子,他使了使勁兒提過來放腿上,拉開拉鍊就是幾個包裝樸實無華的月餅,并且是曲熱帕利,下面是一袋鍋盔。
沈弋把月餅拿出來,制造出來的塑料摩擦聲隐隐突兀,他打算吃鍋盔,那幾個月餅在當時當下更誘色可餐,但它出現得太不合時宜了,現在才五月份。
話語聲落進沈弋的耳朵裡,“月餅可以吃。”
“哦。”
他也就不客氣,拿了一個,餓起來連不管什麼味都不喜歡吃的月餅也堪比八珍玉食。
車隊出了無人區,跟在西堂後面的那輛車又按了兩聲喇叭,西堂靠邊停了車,沈弋被這兩聲喇叭吓醒,他睜眼看到手裡捏着啃了一半的月餅才反應過來自己吃着吃着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沈弋頓時尴尬,幹巴巴道:“不好意思……”
西堂随意地擺了下手,接通了電話。
豐繼敞着嗓子說:“還不算晚,要繼續開出去還是前面宿一夜?”
西堂沒急着回複,看向沈弋,沈弋趕忙表明自己都可以。
“開。”
沈弋算是看出來了,他好像真的懶于說話。
他不再說話,倉鼠進食樣默默地把手裡捏得輕微變形的曲熱帕利吃完,又拆一個,中間還吃嗆了,咳了幾嗓子,耳根子促然一熱,用剛才被救前剩的半瓶水把嗆在嗓子眼的氣順了下去。
沈弋不知道他們的目的地是哪,距離遠不遠,等他勉強墊飽肚子已經過去半小時,他禮貌地詢問:“要不換我來開?”
“不用。”
“哦。”他被酷哥再次冷漠無情的拒絕了。
有信号了,微信消息、短信、未接電話又是一大堆冒出來,沈弋眉頭不經意地皺起來。
他給爸媽和一個好友群裡報了平安,其他的一概沒理,任由微信界面和短信界面鋪滿未讀消息的紅點點,直接把手機關機。
西藏的星星很亮,密密麻麻、有迹可循地布滿整個天空,一閃一閃,好像能探索到遙遠的宇宙深處,沈弋看得出神。坐在車裡看不到多大的夜空,他更多的是單純看着某處發呆,任由思緒停滞。
車子速度慢下來的時候沈弋都沒發現,更沒有發現他們拐進了一個小村子。
“下車。”
沈弋驚醒。
“哦哦哦,好的。”沈弋在西堂關車門的聲響裡解開了安全帶跟着下車。
豐繼問:“怎麼停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