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沈弋一言帶過的分别一直存在着,倒計時的鐘聲于新的一天在兩個人心裡敲響。
兩個人情緒平和的拉片、态度強硬語氣激烈的編故事,西堂又線上開了兩次會,每次一小時起步,叽裡咕噜的法語沈弋啥也聽不懂,沈弋反反複複硬磕着修改那個破劇本,恨不得全扔回收站讓自己前功盡棄一了百了。
三天兩頭的抽空去逛逛古城。清早起床和本地居民搶燒麥,去晚了有時候就輪不到吃,待酒店累了就去外面找個咖啡店窩着,或者茶室,但沒去上次的民宿老闆開的,有些人随緣遇一次就好了,晚上胃口不佳那出門吃頓燒烤,吃得爽、喝得盡興,攏緊外套,兩個人伴着偏淩晨的冷風回到酒店,洗個熱水澡舒舒服服睡去。
沈弋出門就舉着手機拍,同拍vlog差不多,鏡頭感較差的時候西堂還上手指導一下,指導的過程也錄進去了,就是西堂的話和抖動的鏡頭,再在回去後把當天的剪輯出來發一份給西堂。
這天沈弋煩得要死,是整部影片裡主角最後一次吸毒,主角複吸還未結束,但影片裡結局了,開放式結局,既要體現這最後重中之重的一場戲在片末升華的感覺,又要體現出開放式結局裡主角是複吸的結果更大還是戒毒成功的結果更大,這種分寸感太難把握了。
短短半個小時沈弋點了第三根煙,西堂都看不下去了,拉過電腦和他一起解決。
西堂提出了幾個方面,沈弋聽完全部否決,搞得西堂想讓他滾出去。但隻是想想,歎了口氣打開之前警局拷貝來的資料在看,他對吸毒人的了解隻是之前有兩次在芝加哥貧民區街頭碰到過,所知并不全面。
沈弋被影片吓到過有點不想再看,但瞅瞅西堂就在旁邊便感覺好像能接受。
看完一部分,西堂重新提出兩個方面,沈弋沉思了片刻感覺可以,動手試了試,寫出來再給西堂看。
“你覺得這遍怎麼樣?”
西堂把問題扔回去,“你自己覺得呢?”
“我不知道。”沈弋有點苦惱。
西堂幫他看了看說:“可以,感覺對了,剩下的得看導演功底。”
“行。”
“怎麼自我懷疑?”西堂客套地問。
沒想到點開了沈弋長篇大論憶往昔的開關。
“這兩三年有時候就是這樣,獲的獎含金量越來越高,名聲越來越大,我就越來越不敢确定。不知道寫得算不算好,自己想寫的确實是寫出來了,但和别人一比又感覺好像很差勁,不知道觀衆買不買賬,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在進步,總不能寫得還不如從前好。”
“因為你在在意。”西堂點破,“在意功成名就,在意作品質量,在意自己的才華。”
沈弋哼笑一聲,“你說得對,我之前有段時間很害怕參賽,害怕聽見别人的贊賞,更害怕自己會不會江郎才盡。自戀點說,我一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贊賞的話從小聽到大。漸漸的發現人外有人,自己沒那麼優秀,開始自我懷疑,聽見周圍人的贊賞我就煩,說沈弋你真聰明、你真厲害、你真優秀,我覺得那是一種道德綁架,好像我不能有差錯,我就該保持去做好一個天之驕子。”
沈弋繼續說:“後來書讀多了,見識了社會,發現這個社會和我以為的不一樣,可能跟我被周圍人保護着的原因有關,所以在看到這個世界很糟糕的時候就很失望,這種失望讓我覺得活着沒意思,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連我興趣愛好也無感了,很想輕生,這種輕生跟任何人無關,就像大腦裡冒出來的一種指令,逼迫着讓我趕緊去結束生命,那時候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隻好去看心理醫生。”
西堂溫和地注視着沈弋聽他說,“心理醫生幹預不了太多,還得靠你自己,你隻是陷入了虛無主義。”
沈弋點點頭,“在虛無主義裡知識變相的成了殺人的利器,自己走出來了就可以活下去,陷在虛無主義裡就很難說了。”
“那你怎麼走出來的?”西堂問。
沈弋笑笑,“我不明白我就看書,從古至今這麼多人總有人知道怎麼辦吧,看來看去沒找到什麼有用的辦法,但慢慢發現自己不鑽牛角尖了,世界糟糕就讓它糟糕吧,活着沒意思就沒意思吧,我創造個有夢的世界就好了,所以在電影世界給自己造夢。”
“挺好的,活着很無聊,但先活着吧,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西堂伸手順了順沈弋的腦袋,第一次來縣城時大家都在稱贊沈弋,他卻隐隐擔心,就是因為他知道,太聰明的人容易慧極必傷,“慧極必傷,但沒關系。”
“慧極必傷。”沈弋喃喃這四個字,“你有過這種經曆嗎?”
“沒有。”
“電影世界也很有抽離感和分裂感,就像喜劇總是摹仿比我們今天的人壞的人,悲劇總是摹仿比我們今天的人好的人。”沈弋道。
“亞裡士多德的《詩學》。”西堂點出後半句話的出處,“是,不論現實世界還是電影世界,都是颠倒的,代表正義的人好壞不分,演繹反派的人卻在伸張正義。”
“每個人都在擔任世界的判官,卻很少有人去創造世界的美好。”
“知道本質就行了,别想太多。”西堂捏了捏沈弋的手腕。
“想太多就慧極必傷是吧?”沈弋用手背輕輕蹭了一下西堂的手,“那你會什麼樣?”
“我啊……”後兩個字被西堂慢慢念出來,若有所思了會兒,“天高任鳥飛吧。”
沈弋愣了愣,木然道:“什麼都不能幹擾你嗎?”
“對,什麼都不能。”西堂盯着沈弋意味深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