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終于殺青,全劇組上上下下在飯店裡慶祝,西堂包場,搞得還挺隆重。
西堂也不知道要如何感謝老師傅才好,什麼都好兩清,人情和真心最難償還。
老師傅拍拍西堂的肩,把電影做好就行,上映出來我會去看的,讓我看舒服了就是最好的感謝。
西堂答應,酒一口悶了。
他沒有和團隊一起回法國,團隊的幾個法國同事難得來一次中國,打算去北京和上海,另外兩個中國同事盡地主之誼。
不去北京,因為沈弋在法國。
昆明到裡昂,兩個字跨兩個字,卻是三十個小時連軸坐飛機,讓喝進去的酒都消化了。
出聖修伯利機場的時候西堂累得話都不想說,司機送自己回家,剩下的事情交給了私人助理。
大夢一場,醒來看時間居然睡了十三個小時,半夜四點,不會做飯又餓得很,廚房的食材不是他能處理的,正自暴自棄的時候阿姨出現了,本來是起夜,聽見廚房裡有聲響過來看。
阿姨是梅家的人,照顧西堂四年了。西堂十九歲來到法國,到現在十四年了,照顧他的阿姨換了三個,這是第四個,離開皆是得回國和家裡人團聚了,哪有誰想異地他鄉工作多年,除了西堂。
工資開得很高,一些人努力多年也拿不到的金額,在這裡隻是支付給保姆。哪有保姆工資這麼高還包吃包住,硬性要求除了保姆标準外,就是得會說英語。會說英語的人很多,願意做保姆的人少,願意做保姆的人多,會說英語的人很少,還得跟來法國,還得是梅寒和宋釋文信得過的人。
盡管宋釋文對西堂放到明面上的父愛少得可憐,盡管西堂脫離了宋家,可這是他和梅寒的孩子,在外人眼裡這也是宋家的子孫,防人之心不可無,總不能讓西堂随便死在外面。
西堂回顧成年以後的漫漫十五年,站在哲學和心理學的角度上來探讨,他做的一件件出格、叛逆、極端的事匪夷所思,細究又好像情有可原。
他身邊有很多人,多到眼花缭亂。
宋家家大業大,遠房近親幾百個人,宋家老宅、梅寒常住的房子、梅家三地傭人諸多,這是家裡。學校,記事說起,那小學讀到研究生再到授課老師,師生又是一大部分人。他做導演,随着名聲越大,合作的演員不分國界,以同事來稱數數也有一圈人。何況他為了打發時間去了很多地方,一路上遇到的人多了去。
短短三十年,他見了很多人,遺忘了很多人。
唯獨沈弋。
明裡暗裡他花了多少心思去對待,說得清說不清也拉拉扯扯兩年了。
沈弋天資過人,必然能明白他的所作所為,無需過多解釋,他知道沈弋已經知道了他消極厭世的堅定決心。真可笑的默契,從來沒說出口的話,他知道,沈弋亦知道。
西堂沒有特别想見沈弋,特别想沈弋和見沈弋是兩碼事,隻是沈弋都到裡昂來了,總得盡個地主之誼吧,他沒有那麼鐵石心腸,發了個微信問沈弋具體在裡昂哪裡。
誰知沈弋直截了當說不見。
這番有意思,西堂打字:怎麼不見?
沈弋回:你們大人有大人的事,我們小孩也有小孩的事,不要問。
在國内沒停留地往法國趕,就因為知道沈弋在裡昂,沒有迫不及待想見沈弋,起碼也主動開口了見一面,沒成想被拒絕了。
第一次有這樣的人生新體驗,感覺還不錯。
西堂樂了,任由他去。
是閑下來了,那是相較于在劇組拍戲,後期也要導演參與,西堂還是忙的,但能忙裡偷閑。
沈弋找了個法語老師,倒沒有這麼大的為愛奉獻精神,他用英語就能和别人溝通順暢,按照他不會沒苦硬吃的原則,沒什麼機會去接觸法國哪個地區不會說英語的人。
他學法語隻是想聽得懂西堂講話,就像在縣城裡西堂開會的時候說的家裡小朋友看鬼片吓到了,他希望自己在下一次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能聽懂。
不過他現在不想見西堂不隻是這個原因,他打算好了,再見面時他想表白,告訴西堂他喜歡他。
表白該是世界上最純粹的浪漫之事,可惜被越來越多的人玷污,讓它的純粹性危乎存亡。
但沈弋很重視,他要把自己的心意真誠地交出去,西堂收不收都沒關系,他隻是想告知西堂,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叫沈弋的人喜歡他。在遇見西堂以前,不管誰和他說跟愛情有關的話題,沈弋都搞一言堂,不可能、不喜歡、單身主義,現在竟然要表白别人,還是一個男人,不可思議!
當然,當然,沈弋不是要布置表白的場所,他就算拿出幾千萬去表白西堂也不會因此感動,而且他沒有幾千萬,他就算穿得衣衫褴褛西堂也不會輕視他。
所以沈弋僅僅是在糾結,他有點害怕,不知道表白以後要怎麼面對這段關系,以西堂現在待他的方式來說,這個經過他不斷鬥争最終決定要踏出這一步的表白會是失敗的。沈弋早早猜到結局,可是他依然想要做這件事。
表白之後他和西堂就不能像現在這般相處了吧,雖然現在以朋友的名義做着超出朋友的事已經不清不楚,但起碼是一個相對穩定的相處模式,一旦打破這個模式就會失衡,那時又該如何……
沈弋自在地學着法語安居一隅,本想請個會做中國菜的鐘點工廚師,但是實在太無聊了,給自己找事做,目前學習進度還行吧,簡單的菜會做,不好吃也不難吃,沒餓死沒被自己毒死,可喜可賀。
前幾日裡昂的最低氣溫是零下四五度,多雲沒下雪,今日最低氣溫恰好零度,最高氣溫比前幾日高,竟陰轉陣雪了。
夜裡下的雪,沈弋起床就眼見各個屋子四周堆積了一層雪,不厚。道路上的雪已經被清潔工人清理,屋前的雪得自己清理,他去儲物間找工具,房子是租的,房東短信裡說過東西随意用,不能對房子搞破壞。
一聽就知道很大可能房東不會再來居住。一個複式兩層小樓,裡昂本身不是特别繁華熱鬧的大城市,這個小樓坐落這裡别緻不寒酸,沈弋住得舒适。
房東是個中國人,不在這裡,不知道在哪裡,房子閑置出租,但看租客眼緣,聽三四百米外的鄰居說房東是個男人,帶着個小孩,小孩很漂亮,患有先天心髒病,他是除房東外第一個住進房子裡的人。
帶着先天心髒病的孩子從中國跑到法國裡昂一聽就不缺錢,出租房子應該是讨個吉利,孩子患有心髒病,租客住進來壓一壓房子的邪祟,求孩子早日康複。
眼緣這種事還真就看那個緣,而他合眼緣,沈弋隻能說感到榮幸。
清理幹淨屋前的雪,陳昀打了個電話過來,通知他參加過幾日的柏林國際電影節。
前年沈弋沒有任何電影作品參賽,因為他創作出的作品沒有哪個是成品,本來趕趟的話是想用《不歸》來試試能不能獲個獎。
沒想到陳昀竟然提交了申請,以電影專業人士的身份。
“你沒帶西裝吧,你要當地買還是帶一套過去給你?”陳昀電話裡問。
“不穿,咱倆當觀衆穿什麼西裝,裝逼嗎?”沈弋邊說邊拿了個杯子放到咖啡機。
陳昀笑,“行,柏林見,懶得過去裡昂找你了。”
“好的小陳。”
沈弋挂了電話就緊接着打給西堂了,手忙腳亂地差點打翻咖啡,時機來了,誰能忍住不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