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池央再次推開桌面的東西。
銅鏡掉落在地上,進入她的視線。
她抓起鏡子,瞳孔都緊縮一瞬。
“都是你!都是你的錯!”她好像終于找到了發洩口,銅鏡被她扔出去,狠狠摔在地上,碎成兩半。“若非你讓我看到未來之事,我不會道心不穩,我不會連那些人都打不過!我不會保護不了江北,江北就不會死!”
最後,她抱膝蹲在原地。
“不怪任何人,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為什麼為什麼明知結局,還要這樣做……”
她不堪痛苦。
“師姐!多謝你救我。”
“沒事,我們是一個門派的人,你是我的師弟嘛。”推開門的少女露出笑容,隻是她的眼神卻已然麻木。
入輪回中,人會逐漸迷失自我,直至忘記初心,忘記來處,忘記去處。
——“江北,我願意與你相伴,永生永世不分離……”
*
“可是,既然你那麼愛他,你現在又是為什麼?”姜瑜看着面前的女人,她既然已經恢複了理智,那為何對江北态度卻如此古怪。
池央看着已然沒了聲息的江北,模棱兩可地回複:“我愛的,是江北。”
少虞剛給自己綁上傷口,聽見這一句,擡頭道:“什麼意思?”
池央不再答複,她的目光越過江北,最終落在虛無處。
姜瑜垂眸,輕輕呼出一口氣:“我好像明白了。”
聽見姜瑜的話,雲昭也不明白了。“你明白了?”
“我曾為江北把過脈。”
“有什麼特殊處?”雲昭傾身過來。
“沒有脈象。”
“沒有脈象?”少虞猜測,“難道是複活的副作用?”
姜瑜搖頭,“我想,更合理的解釋是,此時的江北已經不是江北了。”
雲昭終于露出了然的模樣:“我聽說過,某些人的執念到達一定程度,或許會生出幻象,隻是普通人的幻象僅自己可見,池央的,卻是具象化了。”
少虞深吸一口氣,“所以,在完全失去理智前,她打造了一個‘江北’,而後,終于想明白的她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可以說,江北其實就是她的一部分。”
“江北是她那無望的時光中的希望,可是,希望是假的。”
池央安靜坐着,她的眼神沒有焦距,似乎又陷入了自己的思想中。
“池央,我亦願意,與你永生永世再不分離。”
本還呆滞的人倏然清醒,她伸出手,與江北相握。
“我好害怕,無數個輪回裡,每一次的死亡,我最高興和期盼的就是見到你。隻要見到你,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可是,當我發現一切都是虛妄的,連你也隻是個木偶一般重複。無人可以述說,這裡反而成了我的牢籠。我曾無數次想要逃走,可是我一想到這裡還有你,我就沒法舍棄離開。
我曾許下,願與你共入輪回,永生永世不分離的誓言。我一直都在想,是不是,是不是你不願意,你不願意,所以……”
江北将池央緊緊抱住。“我願意的……”
姜瑜看着突然開始落淚的池央,對方的眼神看向了遙遠的地方。
“她,怎麼了?”
“主人!”按捺不住的土撥鼠終于有勇氣,蹦向屋内。
這聲音短暫地拉回了池央的神智。
她那雙已快要散了的焦距,凝固在來人的身上。
“不許你們再傷害我的主人!”它站立起來,小小的身體擋在池央面前。
池央情緒劇烈起伏,從地上爬起,又跌倒下去。“你……”
土撥鼠回過頭,自信滿滿道:“主人,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你!”
池央淚流滿面,她幾乎顫抖着說:“快過來,讓我抱抱你。”
土撥鼠露出不解的目光,但還是乖乖走到她面前。
“我的孩子……”她終于道出真相。
那隻土撥鼠外表下,她能感受到,那是她的女兒,是她那個本該胎死腹中的孩子。雖不知為何附身到了一隻動物身上,可是母子連心,她一眼就認出了她。
“主人?”它不懂池央說的什麼意思,它隻是覺得她很悲傷。這份悲傷甚至感染給了它,它也覺得好難過。
“我還能見到你。”她勉強扯出一個笑來。
土撥鼠抹着她眼淚,“主人,不哭,不哭。”
它沒有叫她娘,她也沒有去糾正這個主人的叫法。
她笑得很難看,“我不哭。我很高興。”
它覺得很奇怪,但它實在想不出來為什麼。“嗯!主人高興,我就高興!”
“真好……還能見到你。”
她似乎還有話要說,卻看向了姜竹。
“殺了我!”池央蒙住土撥鼠的耳朵。
四處的氣息詭異,似乎有什麼在蠢蠢欲動。
“還等什麼!殺了我!”池央大喊。
無人回應,她使勁将土撥鼠推開了。
“你們要的,盡可拿走,于我而言,已經沒有作用了。”
屋子幻化多變,她一步步往她的家走去,每走一步,身影就淡一分。
“可是我才剛見到你,我好不容易……”
少虞抱過土撥鼠,狠了狠心道:“走吧。”
“我還沒說完呢!”它在他懷裡不安地扭動着,直到它摸到了少虞的傷,安分了一點。
少虞把它完全擋住了,根本看不到後面。
主人的逝去,周圍的景象也開始崩塌。
她選擇了自裁,趁着她還有意識,靈力消散,靈魂泯滅。
江北從地上爬起來,他先是奇怪看了眼自己的身體,然後奔向已經快消亡了的池央。
“池央,我們說好了的,永不分離。”
池央無力地靠在江北懷中,她已經分不清幻象還是現實了,她隻是露出一個蒼白的笑,輕聲答道:“好。”
本來還安分的土撥鼠狠狠咬了少虞一口,它跳下來,目瞪口呆。那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人的離去,好似一場雲煙,什麼也沒留下。
它倉皇往回跑。
少虞還要去抓它,卻被雲昭攔住了。
它的身影也在變淡,它在跟着一起消失。
四個人緘默地停在原地。
這一場夢境,就這樣醒了。
有零零散散的困在秘境中的人相繼出來,他們罵罵咧咧,但都還算安全離開了,散去後,這裡就什麼都不剩了。
沒有人會記得池央與江北的故事。
直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她靜靜地站在那裡,歲月的痕迹在她身上留下印記。
她想說的話很多,卻隻說出了一句:“哥哥。”
她也看到了姜瑜四個人,但很快就移開了視線。作為一個脆弱的從不曾修煉的普通人,她不适合再留下去了。
她轉過身,身體一下佝偻下去。
或許,在她的某個夢中,她會有機會再與兄長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