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這種勞動他們出外勤的事兒一般都麻煩,如果是車間的熟人,那催兩次也就去了,但誰叫宋明瑜現在就頂着個工人子弟的名頭,卻并不是針織廠的工人。
針織胡同1号那套房子是吳書記親自指定,房管科不好耽誤,但砸牆開店嘛,就可早可晚了。
宋明瑜也不客氣,直接就殺上了房管科,随便房管科怎麼和她打感情牌,她就一句,要麼今天劃線砸牆,要麼她今天就在房管科坐着,誰來她都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一遍,看看是誰先扛不住。
當天下午,房管科的人就拿着工具,愁眉苦臉地上了門,攤上刺兒頭了,哪怕是個年紀輕輕的刺兒頭,那也是刺兒頭,關鍵這小姑娘的身份又特殊,真把事情鬧大了,到時候丢人的還是針織廠。
心裡嘀咕,嘴巴上難免就帶了些出來,宋明瑜卻一點不怵,聽着那些酸言酸語既不搭腔,也不生氣,隻在旁邊冷眼看着,随時随地指出問題。
“叔叔,要到我現在站的位置才是兩米,你那隻有一米九四,少了六厘米。”
“這也是我們院子的範圍,叔叔,麻煩你劃線的時候不要忘了。”
“門頭不該在這兒吧,我看街上大家都是往外拓了一米,不然這門口那麼狹窄,怎麼做生意呢,你說是不是叔叔?”
房管科來這兒本來就是不情不願,一堆大男人被個小姑娘呼來喚去的臉上早就挂不住,宋明瑜卻一點沒有要忍讓的意思,隻要有一點數據對不上的地方,她毫不留情就會指出來,還提醒房管科記在單子上,橫豎多少米都要記得清清楚楚。
帶隊的老王不打算慣着她:“宋明瑜,房子給你分了,你要砸牆,咱們也給你砸了,你現在又要往外面拓寬一米……你這是得寸進尺了?”
“王叔叔,我是合理訴求,不是得寸進尺。”宋明瑜平靜地反駁,“針織廠門口的這條街道上所有門頭都是統一往外拓寬了一米的,有的門頭甚至拓出去一米二,我隻是要求跟他們一樣。”
“一樣一樣,你這能一樣嗎?”老王沒好氣,“人家是什麼情況,你是什麼情況?”
宋明瑜盯着他,突然笑了:“我是針織廠職工子弟,我的父母在針織廠勤勤懇懇幹了二十多年,我爸年年是勞動積極分子,我媽是‘三八紅旗手’,婦女勞動模範……您覺得我是什麼情況?”
老王頭皮發麻,這話根本沒法接,他總不能說宋明瑜的父母有問題,人家是腳踏實地為了針織廠貢獻了一輩子,還是勞動模範,于情于理,房管科的人都不敢這麼說話。
他被噎了一下,轉念又想到了别的理由:“你要是往外拓,那這條胡同旁邊不就凸出來一截,那多不整齊,多不美觀?”
宋明瑜笑意吟吟:“王叔叔,話不能這麼說,我這店開起來,往小了說,是給咱們針織廠的長輩們提供更豐富的飲食選擇,往大了說,改革開放号召咱們普通人也為振興經濟做貢獻,我這個待業女青年也是在響應國家和廠裡的政策,小小的外觀問題,我想不會有人為難吧。”
年紀輕輕,說話卻一針見血,強勢又強硬,老王沒說話,旁邊一個隊員嘀咕道:“小姑娘家家的,就知道扯大旗吹牛皮,一點不講道理。”
老王暗叫一聲不好,果不其然,宋明瑜嘴角的笑容越擴越大:“叔叔,你要講道理,那咱們就講一講。”
“論公平,我剛剛說了,其他店鋪都有拓寬一米甚至更多的空間,為什麼他們可以,我不可以,房管科在執行這一條上到底有沒有一視同仁?如果不能外拓,那我希望房管科能夠維系‘公平’,把大家的外牆都拆了,我一個字不多說。”
“論實際,我們針織胡同本來就比其他胡同要窄,隔壁的同光裡、機關巷,哪個不比我們寬敞?就這樣,他們還是往外拓寬了店面,這是當然的,店面越寬敞,越是方便做生意,能擺東西,能把門臉做得亮堂——他們有這個需求,我當然也有,我要做吃的,客人坐哪,叔叔,你總不能讓客人們大冬天還頂着冷風,在外面罰站吧?”
宋明瑜停了一下,繼續說了下去。
“如果這樣還不行,我隻能辛苦各位叔叔多跑兩趟了,畢竟其他家的店鋪拓寬時有沒有走這些流程,審批這些手續,我是兩眼一抹黑,我隻能去廠裡問問吳書記,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審批通過,到時候還要麻煩各位叔叔再來我家重新量尺寸。”
她一口氣說完這麼一大通,不卑不亢,那雙燦若繁星的眸子在兩腮的微紅中,顯得更加明亮——就像在房管科時一樣,她再一次旗幟鮮明地表達了自己的态度,房管科今天隻有兩個選擇,要麼就好好把剩下的事兒給辦了,大家皆大歡喜,要麼,就跟她拉鋸戰。
前世宋明瑜孤身一人,從小到大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她深刻地明白一個道理,自己不争,那就别怪别人把她當包子。
她知道自己這樣做,相當于是把房管科得罪了個徹底,可難道她不這樣做就沒得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