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隻是一位公主。
不過,是位公主也蠻好的。
盡管她方才将矛頭對準的是自己,但若是她能下嫁他們李家,這把鋒利的矛頭将會為他所用。
屆時,他與二世的親近關系可就遠超趙高這個小賤之人了。
早在二世當廷宣布蒙恬無罪的時候,已有值守的郎中進入殿内替蒙恬卸下身上重重的枷鎖和束縛,而劫後餘生的蒙恬卻有些倦怠和恍惚,他目光渙散地看着散場的人潮。
他真的活下來嗎?
他都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可是他竟然活下來了。
夢魇中的一切都已經得到驗證,先帝駕崩,公子自刎,唯獨他活了下來。
這不是出于上天的眷顧,不是出于君王的憐憫,亦不是出于同僚的援手。
而是因為一個女子,一個他意想不到的女子。
渙散的目光重新被聚攏,長安公主呢?
他四下去追尋方才群臣中那個光芒萬丈的女子,可她早已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潮退場。
直到退場,那雙明眸都不曾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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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殿宇,重重樓閣,複道彎彎若霓虹,帷幕翩翩若霜雪。
那位窈窕佳人伫立在宣政殿旁的複道上,憑欄遠眺,白衣飄飄,仿若那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的姑射神人。
“公主。”
蒙恬失神地走上前去,一步一步地撥開重重帷幕,恍若夢中之人神姿重現。
遠在天涯,近在咫尺。
清風微微拂動蒙恬鬓邊的散發,他忽然有些不敢近前。
“久違了,蒙内史。”
蒙恬那雙深邃的眼眸微微顫動,他回過神來,終究是被夢魇侵擾了太久,他幾欲混淆真實的夢境和荒誕的現實。
“臣前來拜謝公主救命之恩。”
然而那位窈窕佳人隻是留給了他一個矜貴的背影。
“謝我?我還以為内史當年執意拒婚的時候,很是看不上我這位恣睢驕橫的公主,未曾想到有朝一日竟還肯在我面前低頭。”
蒙恬并未起身,繼續誠懇道,“當年拒婚一事,臣雖無意傷及公主的聲名,卻令公主深陷拒婚非議。實在是臣之過。”
她微微側目,唇角勾勒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三年了。内史以為我還會在乎一個遲來三年的道歉嗎。”
“其實臣當年……”
蒙恬正想解釋什麼,她的聲音卻是明明白白的拒人于千裡之外。
“不必解釋。你從前不喜我這樣恣睢驕橫的女子,現在也不必‘屈尊’向我解釋什麼。”
“從前是臣誤解了公主的為人……”
那位窈窕佳人終于轉身,那張臉豔若桃李卻冷若冰霜,她徐徐行至蒙恬身邊,居高臨下地微微俯身道。
“我記得内史正式入仕前曾負責記錄獄典文學,對于毫不相幹之人尚且能明察秋毫,怎麼對于即将嫁你為妻之人卻偏信流言了。”
二人之間的距離從未如此近,近到蒙恬隻要稍一側目便能觸及她耳畔輕輕搖晃的明月珰。
似乎是已經感受到了他的窘迫,她在他耳畔輕笑了一聲之後就起身了,聲音依舊是那麼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自然,你也不必因為我方才的陳情就對我改觀,因為我着實同傳聞一樣恣睢驕橫。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會是。”
她微微揚起的裙裾輕輕掃過他安放于側的手,有些發癢,讓他忍不住想觸及什麼。
“既然你非要當面謝我,我就索性把話說清楚。我之所以在大殿上為你陳情,隻是因為你于大秦有功。國之棟梁,理應支撐社稷廟宇,豈能為蠹蟲蛀蝕。”
如此溢美之詞從長安公主咄咄逼人的嘴裡說出來,是蒙恬屬實未能想到的。
她也太過公私分明了。
離去之前,她再次加深了這種“刻闆”印象。
“你我之間積怨已久,日後也不必再相見,免得相看兩相厭。我言盡于此,内史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