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聽完了事情的始末。
蒙恬當即會意,“魏祭酒是想讓我帶着太史令入宮求情?”
魏缭微微颔首,“不錯。我已請了太史令替長安公主谏言,隻是太史令秩級微末,日常隻是待诏而已,沒有請見陛下的資格。所以,我想再請内史做這個引路人。”
“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在衆人反應過來之前,蒙恬就已經起身,手裡還拿着穿的那件吉光裘。
孟嘉訝然,他的恬弟行事從來沒有如此沖動的時候。
此事兇險,在座之人皆曾在秦廷内入仕為官,都知道冒着天子之怒去求情要承擔怎樣的風險。
“恬弟啊,你在陛下面前怕也說不上話,要不再考慮考慮?”
孟嘉勸道,他已經失去一位弟弟了,不能再失去這位僅剩的弟弟了。
茅焦亦跟着道,“此次入宮,如同以卵擊石,以指撓沸,兇險萬分,内史真的想好要赴湯蹈火了。”
蒙恬面上毫無猶疑之色,心中卻是洶湧萬分,“我們在此多猶豫一分,她便多一分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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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之後,整個鹹陽宮已是一片白雪皚皚,就連嬴略身上的玄色織金菱格方勝紋直裾吉服都被白雪掩蓋變成了一襲白衣。
她的意識也由清醒逐漸變得模糊,難道她這個大秦公主的結局竟是寂寂無聞地凍斃于夜雪之中嗎?
繼而她又自嘲一笑,公主算什麼?她的諸位兄姊或是悲憤自刎,或是在暗無天日的獄中絕望地等待被屠戮的命運,她這個公主又算什麼?
看來,她着實被君父嬌養太過,以至于忘記了伴君如伴虎這個道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生殺予奪,尊卑貴賤,僅在皇帝一人之手。
仰仗君恩再是金尊玉貴,終究無法決斷自己的命運。
——胡亥獨斷專行的狠厲之言再次回蕩在嬴略耳畔。
——“這秦國的史書還輪不到王姊來書寫!朕也輪不到一個公主來評判!”
她隻是一個公主,一個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控不了的公主。談何拯救别人?又談何匡扶大秦社稷?
在意識的逐漸模糊中,她透過一片白雪茫茫看到了熠熠生輝的鹹陽宮,非壯麗無以重威,這裡是大秦帝國的中心。
自先祖孝公從栎陽遷都至此,曆經七世秦君而屹立不倒,腥風血雨的沖刷洗滌反倒讓它曆久彌新。
她的心突然被一股激蕩的力量刺激得清明起來,看向巍巍宮殿的目光如同虎視般炯炯有神,志在必得,若是她能成為鹹陽宮的主人呢?
這樣的想法着實有些驚世駭俗,但又有何不可?
公主與公子,除了男女有别,都是始皇之子,又有何差異。
君父生前的戲言重新在耳邊響起,“若是男兒,必為儲君”。
即便不為男兒,她難道不可以成為鹹陽宮的主人嗎。
生男勿喜,生女勿憂,她嬴略有何不可霸天下。
沒成想,鬥志剛剛燃起來,向來養尊處優的嬴略卻是支撐不住在雪夜的寒凜中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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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下去的一刹那,大雪茫茫中朦朦胧胧出現一位容儀恭美、行止端方的君子。
彼雪皚皚,彼風烈烈,勞心悄悄,何以藉藉。
君子至止,溫其如玉,見此良人,雲胡不愉。
是夢嗎?
在屢屢聽聞君父盛贊這樣的君子之後,出于好奇,少年時期的她也曾暗中窺探過他的容止。
自此之後,《詩》中那些“言念君子,溫其如玉”仿佛在她夢中有了具象化。
不過,具象化的春閨夢裡人終究是在那場無疾而終的賜婚之後越來越模糊。
隻是,這次不是夢。
懷抱如此溫暖而真切,又怎會是夢。
“公主。”
她聽得出他聲音中的擔憂和緊張,用盡最後的意識喃喃回應道。
“元良……”
蒙恬抱着她的手一顫,這是自己的字,她怎麼會知道……
正如此想着,卻被緊随其後的喝止聲打斷了思緒。
“内史無诏怎可擅闖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