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同陛下親近。我一見到他就忍不住汗毛倒立,抖若篩糠……”
胡亥見嬴略遲遲不表态,又擡起頭蠱惑到,“朕已決定不日将效仿先帝東巡,王姊同我一起去吧。倘使王姊真的喜歡齊地那種高大威勇的猛男,朕再為王姊尋上七個八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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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蒙恬被明令放出長安園之後,他便迅速着手打點起家裡的一切,準備不日赴故地見故人。
誰知,就在出發前夕,長兄孟嘉從善水居傳來消息,言有位故人因來善水居買“摽梅局”的桃甘而在此短暫停留,或許他願意來一見。
自元春祭典前在長安園一别,摽梅局的桃甘已成了他和嬴略之間不言自明的約定。
誰知,當他滿心歡喜地前往善水居赴約時,見到的卻是——另外一張故人的面容。
“元良!”闊别已久的楊翁子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你怎麼從上郡回來了?”蒙恬面上是毫不掩飾的震驚。
“當然是見見我劫後餘生的好兄弟了。”
蒙恬沒有同他一起玩笑,“戍邊将領無召不得随意還都。”
楊翁子攤了攤手,無所謂道,“我現在已經不是上郡稗将了。”
“我當初離開上郡的時候,就怕你會意氣用事,與他起沖突。”
“我哪裡是意氣用事,分明是義氣用事。”
“你不該因我的緣故自毀前程。”
“就算沒有你,我和王離也一向合不來。從前你主事的時候,他就一直暗地裡與你别着氣,而今他代掌上郡兵事,對我們這些昔日忠心于你的部下自然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哪哪都看不順眼。”
楊翁子邊說邊揮了揮手,“既如此,老子何必受他的鳥氣,不如不做這受制于人的稗将自在。誰知我這一回來,竟然發現元良你這日子也不好過啊,好歹曾經是有功于社稷的大将軍,怎能被旁人如此造謠污蔑。這不……方才還忍不住替你辯駁了幾句。”
“你這一辯駁不要緊,我兄弟這眼看就要到手的五雁六禮可要飛了。”這廂蒙恬和楊翁子在雅間正說着,孟嘉這個不速之客卻掀簾“闖”了進來。
“兄長。”蒙恬起身相迎。
楊翁子愣了一下,才認出眼前之人,遂也起身笑臉相迎道,“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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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嘉一番前因後果的解釋後,蒙恬與楊翁子故人重逢的喜悅變成了竟無語凝噎。
“什麼?”一旁的楊翁子卻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兄長的意思是元良他……他喜歡上長安公主了?”
“你這辯駁的理由可都是老黃曆了,翁子。”孟嘉搖了搖頭道。
楊翁子馬上去看蒙恬求證。
長歎一聲後,蒙恬終于擡起頭來,問孟嘉道,“公主什麼時候走的?”
孟嘉從袖中掏出一張帕子,裡面包的正是那朵被嬴略摔碎的幹花绛雪,遞給他,“我恐怕你現在去追已經來不及了。”
楊翁子看着那朵稀巴爛的幹花,持續懵逼中,“這又是個啥?”
孟嘉沒有回答楊翁子的話,而是神情嚴肅地對蒙恬道,“而且你不日又要趕赴齊地,那邊的事也同樣耽誤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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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柳離離,彼麥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淄水泱泱,淄音朗朗,我終還矣,鬓毛霜霜。
齊人茅焦終于回到了他闊别已久的故土。
馬車剛一駛入臨淄地界,茅焦的第一隻腳就迫不及待地踏在了臨淄郊外郁郁青青的田埂上。
久在樊籠裡,複得返自然。他有些陶醉地呼吸着空氣中清新宜人的芳草香氣,背手處還攀折了一枝路邊新鮮嫩綠的柳枝。
阡陌縱橫,耕牛往來,不遠處淄水揚揚,映着澄澈明朗的春光。
茅焦感慨道,“雖然去歲的冬雪下得有些不同尋常,但有先帝之靈在地下庇護,希望今年依舊是個太平豐年。”
他的家僮薛柳卻看着不遠處一隊送葬的人群道,“先生還說呢,去歲那麼嚴寒,掐頭去尾,中間竟連一場雪都沒下。太平豐年還沒熬到,倒是先凍死了有一大批苦命的人。”
春寒依舊料峭,披麻戴孝之人卻是衣着單薄,滿臉菜色,神情麻木。
薛柳繼續道,“這還算好的,好歹有口薄棺裝殓,再貧苦些的人家,隻怕一張破席卷一卷就打發了。”
茅焦看着自己手中的柳枝,突然覺得那份卸甲歸田的飄然如鶴之感變得沉重起來,他歎了口氣,轉身登車,吩咐禦者繼續往臨淄城駛去。
不過,離去之前,他再次回頭看了看那群送葬的隊伍,中有孝子賢孫扛着一棵未長成的柳樹,按齊地的風俗,這株柳樹最終是要插在死者的墳頭上,除了驅邪避祟之外,亦包含祖先之靈對子孫後代繁衍昌盛的蔭蔽之意。
無論世事多艱,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總是希望子孫血脈延綿不絕,就像從古至今都源源流淌的淄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