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被留在B星的陸森見到順利帶着材料返回的季抒,心頭一塊大石重重落下。而自己的上司,還在此刻玩笑着說,“你對我這麼沒信心?”
陸森放松眉頭,搖搖頭,“我當然相信您。”
季抒拍了下他的肩,“最近你也辛苦了,工資翻倍,等這件事了結,放兩天假,回去好好休息吧。”
陸森輕輕地點頭。他看着比自己還小一歲的季抒,年紀不大,做事卻是果斷幹脆,看得通透,可能是吃過很多苦,張成如今這般成熟穩重的模樣。背地裡,胃痛得站不起來,卻還是面色平靜地處理緊急文件。遇到再難的事,也隻笑笑。陸森從未見過對方露出疲倦,面露難色的模樣,有時候甚至覺得季抒像一個機器人。隻在面對那位江先生,才會露出點不一樣的模樣。
實驗室的人加班加點地生産試劑,被污染的區域終于慢慢恢複原來的幹淨面貌。
季抒也針對這次廢水事件,重新梳理了廢水管理模式和工作機制,揪出問題本質,提出解決思路,同時指出做的不錯的地方,要繼續保持。明晰優缺,加強改進,重新形成一套系統化的科學廢水治理機制,同時,她還想将此次特殊經驗推廣為星球治理廢水的普适性做法。
季抒遠程給季銘做了彙報,提起想要調整一些管理模式,季銘沒多說什麼就同意了,在最後輕輕提了一句,“你大哥他們這次也是糊塗,回頭我會警醒他們。你這次處理得不錯。”
對于季淩季霄做了可能會嚴重影響到季家聲譽的事,季銘到最後也隻說了一句“糊塗”就把這件事輕輕揭過。季抒眼底閃過一絲嘲諷,季銘對她可不是這樣的。
季銘也有偏心,說到底季抒在他眼裡隻是個可利用的工具,隻要還在他的把控中一切都好,一旦季抒做了什麼擺脫他控制的事,想要掙脫的翅膀自會被他折斷。而季淩季霄在他眼裡,還算是他的半個孩子,他們從小生在季家,生母雖然早早去世,但也屬于世家的人。而自己的生母,隻是一個普通人,在生下她沒多久,便因病去世了。
所幸,當選中央行政長官,不是季銘一票否決制,季氏内部其他的世家人都要參與選舉投票。如今,季氏大部分人是站在季抒這邊的。沒辦法,季抒不動聲色地跟太多世家的人有了利益上的往來,他們捆綁在一起,不得不心連心。
季抒親自去視察了幾個污染區的恢複情況,交待後續工作如何繼續開展後,就沒什麼需要她的地方了。但B星的事還要過兩天才能正式告結,所以她還不能回中央行星。
季抒久違地走出辦公室,漫無目的地走在B星的街道上,變化已在短短幾年迅速席卷這顆。多了很多季抒曾經住在這裡不曾見過的風景。一座玻璃晶礦能量塔豎立在城市中央,四周高樓林立,懸浮軌道車如巨龍般穿梭在城市上空,電子廣告牌五顔六色四處閃爍,塔樓巨大全息投影屏幕上正有一位歌星在演唱,溫柔動聽的歌聲萦繞在城市上方。
又一轉彎,走入一個蟄伏在高大建築下的黑黑小巷,小巷寂靜無聲。可季抒知道,推開一扇扇門,就能聽見堆滿的嘈雜,無數人一些住在狹小漆黑的屋子裡,老鼠啃咬着睡鋪,下水道混雜着各種食物的味道,腥臭無法擺脫地如影随行。
她已經盡力在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了,她的收入幾乎有大半都拿出來對社會的一些的破碎進行修修補補,但也隻是杯水車薪。不能做到的事還有太多太多,依她現在權勢,她還是沒有辦法完全改變一些腐朽的事物,沒有辦法改變世家壟斷的局面,沒有改變社會保障和福利制度,稅收,沒有………一切都要由中央星際聯盟政府統一決定,她要走到更高的位置,才能有可能改變如今還不足夠好的一切。
穿過小巷,行過幾個街道,七拐八繞後,季抒來到一個小公寓門前,虹膜被感應器輕輕掃過,“咔嗒”一聲,門被輕輕打開,她邁步走進。恍若隔世的氣息撲面而來,熟悉又虛幻的聲音跨越時空鑽進耳朵。
“小霁同學回來了,快洗手吃飯。”
“喲,長高了,看來喝牛奶有用。”
“不用擔心,下次衣服如果破了一定第一時間跟我說,我會給你再重新買一件。”
“………”
季抒小時候自母親去世,便一直長在孤兒院,後來幸運地被一位老太太——安念收養,一直長到10歲。安念是名法官,由于不接受賄賂,堅持給被告人判罪,動了部分世家的利益,揭露了一些龌龊,受到報複,死了。安念死後,沒過多久,就被季家找回。
後來,季抒也給她報仇了。
泛黃的樹影倒映在透明的玻璃上,星星點點的陽光灑落在木地闆上,老舊的洗衣液香打開記憶的窗戶被風輕輕拂到鼻前,小陽台前的躺椅晃着半掉的小毯子,木色的桌椅,花瓶裡粉紫色的花正搖曳身姿,柔和的紅藍波斯地毯上散着幾本雜亂的書,一回頭,記憶中的人,麻花辮盤發,高挺鷹鈎鼻,深邃眉眼的老太太身穿棉質藍色毛衣站在餐桌邊微笑地望着她,一言不發。
季抒想要開口,一眨眼,泛鹹的水滴清洗了眼眶,讓美好的幻象煙消雲散,記憶中一切鮮豔生活的顔色在現實裡全被蒙上一層灰撲撲的霧,逐漸褪色,失去所有生機,變得黯淡消沉。
這間老舊的房屋,是季抒後來買回來的,她一點點拼湊出記憶裡的模樣,可始終回不到當初。
季抒環顧四周,寂靜地讓人心慌,視線在空氣中飄忽不定,最後落在客廳的一處角落,挂着一副天空的畫,那是她7歲時畫的。安念說這是她在這個世上見過的最偉大的作品,一定要裱起來挂在牆上,讓來家裡的每一個人都能看到。
推開屬于自己兒時的房間,有人定期打掃,所以一塵不染,季抒将床上的防塵罩拿開,坐在床沿邊,任由透過床邊窗戶的陽光慢慢輕撫她的肌膚,快要深冬的暖陽,不會讓人感到炎熱,而是嵌在慵懶裡的惬意。
或許是近日連軸轉,一個好覺沒睡過。不知不覺間,季抒睡着了。
迷迷糊糊間,季抒是被自己手上震動的終端吵醒的。陽光有些耀眼,她伸手擋了一下,準備坐直身體,剛要看是誰發來通訊,結果一不小心碰到了,“同意通訊”,碩大的虛拟投影直接懸在了虛空。
季抒罕見地有些慌亂,她剛準備取消重來,對面的人已經喊出她的名字,“季抒。”
季抒聽見熟悉的聲音,怔愣地擡眸,映入眼簾的是,江宥靠屏幕很近的臉,正眼眸含笑地看着自己。
暖氣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動開了,不小心睡着的季抒的臉在此刻早已醺得微紅,臉頰兩旁粉撲撲的,剛睜開的眼還泛着點溫潤的水色,一貫柔順的黑發,頭頂不小心翹起了幾個呆毛,冬日暖陽襯得水綠色軟糯毛衣溫和而柔軟。
江宥瞧見得便是這幅模樣,呆呆傻傻的人兒似是剛睡醒,話也不說,隻是發懵地盯着自己。有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心裡蔓延,江宥心某一處像似被羽毛輕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