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耳光實在虛弱，即沒有力氣，也沒有威懾力，她可以把V.E化齊格臉打歪，卻連夏以晝的臉都沒法打偏過去，甚至因為他帶着頭盔，隻能在指間掃過時讓他的眼睛眨動一下。
但這個耳光并不是完全沒起作用，至少夏以晝終于清醒了。
你不能在當惡人的同時還指望受害人領你的情，沒這樣的道理，也不該有這樣的道理，他的歉意在受害者面前一文不值。
——想要達成自己的目的，是結果更重要，還是過程更重要？
夏以晝認為是結果。
在這一方面，他和EVER沒什麼兩樣。
一旦确認自己想要的結果，那麼在實現結果的過程中欠下的血債，也得有相應的覺悟去面對。
他必須搞清楚，救世主讓EVER不惜耗費這麼多人力物力的原因。他不是在為EVER捕捉救世主，而是為自己。
男人的面容嚴肅而深邃，嘴角繃得筆直，像一塊堅硬的、蒼白的、沒有感情的大理石雕塑。
那雙晦暗的深紫色眼睛緩緩擡眸，他第一次正視這個被自己傷害，即将被送到EVER手中的女人——
他對上了一雙鋒利的眼睛……
鋒利的，空洞的，冰冷的眼睛。
夏以晝的腦袋仿佛被一道雷擊中，整個人瞬間呆滞。
夏以晝：！！！
這雙眼睛的辨識度太高了，這張臉的辨識度也太高了！……或許并不是它們本身辨識度高，而是因為他太熟悉了，化成灰他都認得出來！
即便這張臉的主人處境狼狽，臉上覆蓋着大片嚴重的灼傷，血迹未清，凝固在臉頰皮膚上，同時臉上還留有混雜着塵土與血液的淚痕，凄慘中顯出了幾分猙獰。
……怎麼可能？……不可置信！不可置信！！
“……你還活着？！”
他的妹妹還活着！！
失而複得的狂喜幾乎沖昏了他的頭腦，讓他忘記了這是被EVER蓋章認定的救世主，自己還剛幹掉了她的同伴。
迅速地，他從上到下掃了一遍傅秋語的受傷情況，拜他所賜，傅秋語身上沒一塊好皮。
這一瞬間，夏以晝想一頭鑽進V.E之海的沖動達到了巅峰。
傅秋語的視線簡直像在他身上下刀子，夏以晝急得向她靠近了兩個身位，想要好好檢查她的傷，但硬生生被她的眼神止住了動作。
傅秋語：“……”
她完全喪失了交流欲望。
老師死了，昭昭永遠離開了她，德雷克死了，祁煜也落海了……兩個世界裡，對她最重要的人都已經離開了……一切都不再重要。
愛不重要了，恨也不重要了，她的心已經完全空了。怎麼殺掉所有人，才是她心裡唯一重要的事。
……力量……到底應該怎麼才能徹底掌握V.E的力量？
她不覺得這是終點，這還遠遠到不了終點。就算掌握不了V.E的力量，她總還有别的辦法殺了他們……！
如果不能得到他們的血和淚，那她的生命将會沒有任何意義。
夏以晝不敢碰她，可她無論是身體狀态還是精神狀态都肉眼可見的令人擔心，他隻好用手虛虛扶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你在廣場上忽然失蹤，哪兒都找不到你的蹤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他們都說你死了，但我不相信——你真的沒有死！”
“我不知道是你，對不起……你一定很疼吧？”
“你怎麼不說話？……你可以打我罵我，别不理我……”
傅秋語：“……”
她沒有任何反應，她在觀察将他推下海的可能性。
……很遺憾，可能性不高。
夏以晝忽然感覺不對勁：“……你從來沒用這麼陌生的眼神看過我……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哥哥啊！你是怎麼流落到這裡的？失蹤的這段時間裡你經曆了什麼？……你還能想起來嗎？”
傅秋語眯起眼睛，嘴角揚起一抹諷刺的微笑。
這不是什麼正常反應，但在夏以晝眼裡她這是終于肯理他了。
夏以晝：“雨丘……”
——啪！！
傅秋語甩手又是一個耳光，這下終于把他的臉打偏過去了。
傅秋語：“你他媽誰？”
她毫無感情地啟唇譏諷，“把我的人都殺了，轉頭跟我玩哥哥妹妹這套，你是蠢貨還是把我當蠢貨？你去死好嗎？”
夏以晝：……
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夏以晝的心涼了個透底。
大概失去了妹妹的男人就是腦子不清醒，這一巴掌終于讓他反應過來，她不可能是他妹妹。
如果真是他妹妹，EVER沒必要和他演這死出，要下手直接就下手了……就像他們炸毀他們的家時那樣。
而且雨丘一直是很正派的孩子，即使再憤怒也隻會像故事裡的小英雄那樣，嘴裡喊着什麼正義啊羁絆什麼的招呼上來……
他慢半拍地回過頭，可是視線一接觸到傅秋語的臉，他的瞳孔還是控制不住地急速收縮。
……真的不是嗎？
太像了，她們實在太像了。
樣貌相似，處境相似，隻有性格……
夏以晝想起來了。
在戰鬥機進入黑洞前，他被V.E物質精神污染，做了個很短暫的夢，夢裡也是有個和小時候的雨丘非常相似的小女孩……
對了！那個小女孩和救世主有着十分相似的眼睛。
夢中那個小女孩家住南方農村，平時喜歡躲在田埂的草垛上看書，她有很多哥哥姐姐，是家族裡的老幺。
很巧的是……他在夢中的身份是她家族中的大哥。
夏以晝試着用夢中的方言說道：“小梅，你個識得藕？（小妹，你認識我嗎）”
傅秋語：？!
熟悉的鄉音，還是用家族裡哥哥姐姐叫她的稱呼……片刻的錯愕後，她臉部肌肉抽動了一下，露出了一種厭惡到極點的表情。
好像是有點眼熟，但不認識，可能覺得眼熟隻是因為撞臉某個明星的原因。
傅秋語：“你再惡心我一下試試。”
這種行為隻會讓她想到在戰場上用鄉音欺騙同胞，給敵方制造進攻機會的僞軍。當誰沒讀過幾本近代戰争史？？
夏以晝卻背後一涼，心想：……真的是她。她真的不是雨丘。
可是V.E精神污染怎麼會讓他看到她的記憶？……也不對，那不像她的記憶。從夢中的視角來看，他看到的應該是她家族中長兄的記憶……？
算了……這些事還是以後再想。
他再次垂下眼睛避開她的視線，說道：“抱歉，讓你受傷是我的錯……艦船上有軍醫，我會盡快讓你得到醫治。”
說完他精神恍惚地離開去嘗試聯系艦船，留下傅秋語一個人在機翼上。
黑曼巴号靜靜地浮在海面上，仿佛一隻蒼鷹墜入水中，無力展翅，隻能随波逐流。
V.E海水拍打它的鋼鐵外殼，試圖侵蝕它，卻都如荷葉上的露珠一般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