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個小時之前,蔣辂年當時才剛順着陳夏給的地址找到陳餘住的地方。雖然來之前陳夏已經反複告訴過蔣辂年陳餘一定會睡在外面了,但真等看到那一幕的時候,蔣辂年心裡還是湧上一股極其濃烈的酸楚。
他見到陳餘的時候,陳餘就那麼靜靜地躺在那兒。天剛蒙蒙亮,四周除了無窮無盡的風聲之外一點别的聲音都沒有。
那種感覺,就好似全世界就隻剩陳餘自己一個人了一樣。
他蜷縮着,内心或許非常渴望有人能将他扶起來,扶進屋裡去。但蔣辂年了解陳餘,就算心裡再怎麼想,他嘴上也是不會說的。
想到這兒,蔣辂年先前在心裡對陳餘産生的那些怨氣立馬就煙消雲散了。
他伸出手,像之前他們還住在一起的時候那樣,将陳餘緩緩地摟進了自己懷裡。
“我知道那裡有人,但他不是來抓你的,他是來愛你的。”蔣辂年在陳餘耳邊溫聲道。
自從蔣辂年将陳餘抱進來的那一刻起,陳餘就一直在發燒。或許是因為聽到了蔣辂年的聲音,陳餘蜷起來的身體漸漸舒展了些。他将腦袋枕在蔣辂年肩膀上,頭發向下耷拉着,看上去是隻毛茸茸的小兔子。
隻不過……那隻小兔子是黑色的,生了病的,看上去沒什麼活力的。
“哎……”
蔣辂年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然後默默地将陳餘重新放回了床上。一整夜,他幾乎一直都待在陳餘一伸手就能夠得着的地方。但長時間的奔波再加上徹夜照顧病号,天快亮的時候,蔣辂年終于感覺有些吃不消了。
“喂夏夏姐,你能過來一趟嗎?我想去沖個澡,順便吃點東西。”樓下客廳裡,蔣辂年頂着一張一看就熬過頭了的臉沖着手機說。
手機那邊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總之沒過多久,蔣辂年就将電話挂上了。
他轉身朝着樓上陳餘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後便蹲在地上開始翻起了自己的包。大約十分鐘之後,陳夏才終于提着兩份熱騰騰的早餐推開了陳餘家的門。
“夏夏姐。”見陳夏進來了,蔣辂年立馬站起來跟她打招呼。陳夏沖他點了點頭,随即将手中提着的早餐分給了他一份。
“你先去吃飯吧,我哥那邊我看着。都這個點兒了,估計也快醒了。”陳夏說。
蔣辂年點了點頭,也沒再多說什麼,将早餐順手放在餐桌上之後就快步朝着客廳另一頭的衛生間走了過去。
昨天他發現陳餘生病了之後第一時間就将電話打給了陳夏,所以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昨天照顧陳餘的其實并不隻是他一個人。
至于這個家的基本情況……早在陳餘夜裡醒過來之前,陳夏就已經都跟蔣辂年交代清楚了。
陳餘自打從家裡搬出來之後就一直是一個人住,這座房子是他前幾年賺到錢之後買的,很大,但也很空。絕大多數時間,這裡就隻有陳餘一個人,陳夏偶爾會過來待一會兒,但基本不會在這裡過夜。原因是陳餘不喜歡家裡有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
衛生間裡,蔣辂年低垂着腦袋靜靜地站在花灑下。
他反複地思考着陳夏跟他說過的那些話。
陳夏說……陳餘不喜歡家裡有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
可明明之間在民宿的時候,自己跟陳餘每天都住在同一間屋子裡。甚至,後來他們還睡在同一張床上。
蔣辂年緩緩睜開了眼。
這是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在陳餘那裡其實一直都是例外。
陳餘不喜歡家裡有别人,但卻從見到自己的第一天起就允許自己跟他住在一起。
同樣,陳餘也不喜歡将自己的脆弱輕易向别人袒露。但最終,他也還是選擇将那些一直壓在他身上的往事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自己。
一直到這一刻,蔣辂年才終于明白,明白陳餘為了跟他靠近一些到底都做出了哪些妥協或者是讓步。
其實一直以來,他對自己的愛意都已經足夠明顯了。反而是自己一直誤會他,覺得他心裡一定沒把自己當回事。蔣辂年心想。
咚的一聲,伴随着金屬門把手的碰撞,蔣辂年将事先準備好的幹淨衣服匆匆套在身上。然後快步從衛生間裡走了出來。
他知道陳餘心裡一定還在想那天他不告而别的事,或者,像陳餘那樣心思敏感的人,他甚至很有可能會讓自己陷入不斷地後悔與自責中。
就像昨天晚上那樣。即便覺得站在面前的人并不是真實的,但陳餘的第一反應也還是向蔣辂年道歉。
他認為自己做錯了。
或者說……不管他是否真的做錯了,但在感覺到蔣辂年有可能會因為他而難過的時候,陳餘就都會覺得是自己做錯了。
但蔣辂年不想看他這樣。
蔣辂年覺得,就算是哪天陳餘真的做了什麼非常嚴重且令人無法原諒的事。那他肯定也還是會在心裡為陳餘想出一百種,甚至是一萬種可以獲得原諒的理由。
因為在蔣辂年心裡,陳餘應該是明媚的,充滿陽光的,不畏懼任何人的任何眼色的。
他希望陳餘過得輕松且自由。但這一切又都必須有個前提,那就是……那個輕松且自由的陳餘身邊站着的,必須得是年輕的,或者已經不再年輕但卻依舊喜愛陳餘的蔣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