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客五日,陳放發現了要如何赢得季修的好感,不外乎兩個字:論劍。
隻要當陳放和他提起要讨論劍術的時候,季莊主的臉上才會難得有柔和的神色。可惜這樣下去也總歸不是辦法,季修是不在乎他六月後會不會爆體而亡,而陳公子自己可是相當在意的。論劍雖好,可這情誼怎麼不見漲啊,說起劍術來季莊主是很有耐心,一套招式講完就要趕客,大有一種用完就丢始亂終棄的行事風格。
可惜他陳放不是什麼可憐女子,出去哭訴一下還有人為他打抱不平,他隻能将幽怨咽進肚裡,頂多紮個小人咒一下這個負心漢。
所以他還是想不通怎麼就和季修到了今天這地步,那說書人手裡的話本子都不提他倆也曾一同遊曆的事了,開篇就是天生異象,竟有兩個天之驕子同時降世,在那不知何人撰寫的評書裡,二人似乎打娘胎起就是宿敵了,不死不休,哦不對,興許下了地府還得接着比。
他挺惆怅的,好不容易能有個人與之比肩,無論是才學還是劍術都不在他之下,那些編撰評書的不過是世間俗人,不懂得若是真有人如此,他們該是頂好的兄弟,怎麼可能相看兩厭,勢不兩立。
既然不是因為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搶了他的心上人,那又是因為什麼?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搶了他的風頭?
陳放陷入沉思,這種情況似乎不算少,往近了看,就在祁梁山一戰之前的一個月,正巧是武林盟衆人商讨要讨伐祝沉紅那毒莊的日子,隻是季修看都沒看一眼,就說不去,他會在那場戰役裡拔得頭籌,親手将那魔頭逮住也不過是運氣好,季修若是去了,這頭籌肯定歸他。不對,是季修自己不去,怎麼能賴他,肯定不是這次。
那莫非是再早些時候盟主嫁女之時?可是那繡球是自己飛到懷裡的,季修雖然就坐在他旁邊,但是他也不可能在衆目睽睽之下将繡球轉讓給他吧?更何況那也算不得什麼,隻是新娘子出閣之前說要再看看俊郎君們,隻是個小玩笑罷了,也不能斷定他陳放就是江湖第一美男子。
那究竟是哪次?陳放冥思苦想,幾乎快把自己的過往前生都想了個遍,甚至天馬行空到了自己其實也出身江湖世家,和季修算世仇,他在發現真相之後才憤然離去,與自己徹底決裂。也不對,真要是世仇,早就提劍砍了。
想不通,到給自己找了不少不痛快,陳放被禁止進入雲台,隻好就在前院裡舞劍了,他比那些弟子們舞得自然更好,門外漢也能看出來,于是周圍聚集了越來越多的孩子,全都癡癡地看着,時不時還給他鼓鼓掌,喝喝彩。
陳放也很配合,一套舞完,還會拱手作揖,朝鼓掌的孩子們點頭緻謝,若不是沒有鋼闆能賞他,這場面活脫脫是一個江湖賣藝的。
前院的喧嚣,季修自然也是聽見的,他本以為是弟子們又不好好練基本功,或是鬧了矛盾打了起來,當下就取了戒尺來到前院,沒想到卻看見大名鼎鼎的蓑衣客陪着一群孩子們嬉笑,還慷慨地要教導他們該如何出招,要如何判斷敵人的路數。
他手裡戒尺自然是沒用了,也就靠在一旁的柱子邊上看着。
他的父親從不會這麼細緻地教他,他總是把一句話挂在嘴邊,天才不用教就會,庸才怎麼教都不會,而他季長風不教庸才。也是如此,他幾乎全憑自學,父親隻會在他面前使一次招數,然後就要他複現出來,剛開始學習時他沒什麼門路,總是沒法完全複現,而他父親卻不肯再示範一次,要他自己琢磨,等到哪天琢磨透了,确實會了,再教他下一招。
雖然不排除老莊主本人實在懶惰的可能性,不過他說得也沒錯,沒有天賦空有努力是完全不行的,這個江湖不缺努力的人,隻缺有天賦還努力的人。他在每個孩子拜入師門之時就已經看過了他們的天賦和根骨,即便是比普通人好上那麼一點,也和天才二字夠不上邊,與其給他們一個危險重重的俠客夢,不如等他們自行醒悟,明白那江湖不比凡塵要好。
可陳放似乎熱心得很,他對每一個懷抱江湖夢,憧憬他的後輩都是溫聲細語,生怕打碎了人家的夢想,可季修卻覺得這樣殘忍得很,對于那些能力不足的庸人,貿然闖入江湖之中,很大可能還是淪落為犧牲的炮灰,濺不起一點水花。
等到陳放發現季莊主正在看着他時,對方似乎已經在那裡站了好一陣了。
看見師父來了,原本聚在他周圍的孩子們立刻散開,重新拿起木劍開始劈砍。
陳放看見他手中的戒尺,知道他是為了什麼而來,隻是到了這裡又改了主意,戒尺也就沒了用武之地。
對于劍客而言,劍是生命亦是興趣,就這麼一會兒功夫,陳放就覺得身心舒暢,好不痛快,他見季修那臉上還挂着萬年寒冰,忍不住邀請道:“莊主不想來過兩招嗎?”
季修懶懶地擡了下眼,看見他手中也不是開了刃的鐵劍,而是孩童習劍時用的木劍,他原本到嘴邊的拒絕于是又改了口:“那你可得接好了。”
他話音剛落,手中戒尺轉了個圈,就成了他手裡的劍,與此同時陳放也收斂了笑意,知道莊主這是要動真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