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沃茨的一個普通的下午,西裡斯把他花了整整一周打磨的一首情詩展現在詹姆和萊姆斯面前時,空氣頓時陷入了長達十分鐘的沉默。
“懂了。”西裡斯立馬把那張紙撕成兩半,并警告自己的好兄弟們誰也不許透露這件事。
詹姆勾住他的肩膀,眼鏡片後的眼睛裡閃着促狹的光:“說真的,你怎麼突然想起來寫這個?”
他戳了戳西裡斯緊繃的手臂肌肉:“我以為你是最不需要這玩意的人了。”
“為什麼?”西裡斯反問得異常認真。
“得了吧!”詹姆大笑着捶他的後背,“兄弟,瞧瞧你英俊的臉蛋!”
他剛剛竟然真的指望詹姆能給出一些具有建設性的建議。
這張臉有什麼用?不還是連讓她多看一眼都做不到?西裡斯扯了扯嘴角,把突然湧上的煩躁壓在了心底。
“等等大腳闆,”詹姆突然抓住他的手臂,眼睛瞪得圓圓的,“你還沒說那詩是寫給誰的?”
他皺着眉頭苦思冥想,突然倒吸一口涼氣。
“梅林的胡子!該不會是寫給莉莉的吧?”
萊姆斯在一旁扶額搖頭,嘴角抽搐着像是在忍耐什麼。
“我就說莉莉·伊萬斯遲早會把你變成一個傻子。”西裡斯翻了個白眼,順手推了把詹姆的肩膀。
他的視線漫不經心地往前一掃,突然定住了。
是洛林·霍華德。
她正和莉莉挽着手走過長廊,微卷的黑發懶洋洋地垂在背後——西裡斯知道這是她熬夜複習後趴在圖書館桌上小憩時壓出來的痕迹。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袖子,猶豫着要不要上前。
詹姆跑得比追金色飛賊時還快,西裡斯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又一次沾了這位死黨的光——等他回過神,已經站在了兩個女孩面前。
“莉莉!真是好久不見!”詹姆熱情地和莉莉打招呼,哪怕他們兩其實早上還在同一個教室上變形課。
莉莉毫不客氣地甩給詹姆一個白眼,拉着洛林就要離開。
西裡斯的目光落在洛林身上,她挽着莉莉的手,眉頭微蹙,嘴角抿成一條不耐煩的直線。
要說什麼嗎?打聲招呼似乎會顯得自然些。
“你好。”這個簡單的單詞在他舌尖轉了三圈,最終還是咽了回去,直到她們離開,他的表情都一直完美地維持着一貫的冷淡,仿佛對面隻是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窗外的月光在暮色中投下長長的陰影,西裡斯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帷幔上晃動的影子,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煩躁——怎麼每次面對她時都會變成啞巴。
詹姆還在滔滔不絕地規劃着下次“偶遇”莉莉的完美方案,這家夥永遠這麼生機勃勃,像一團永不熄滅的火焰——在進入格蘭芬多之前,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伊萬斯連正眼都不給你,你就非她不可了?”他打斷了詹姆的話。
“老兄,喜歡這事不是我能控制的。”詹姆挑起眉,語氣輕松得像在讨論明天的天氣,“喜歡就去追,藏着掖着算什麼?要是我因為那點可笑的自尊心就放棄——”
他突然做了個誇張的鬼臉,“梅林啊,我死了都得氣得從棺材裡跳出來。”
西裡斯猛地翻了個身,背對着詹姆,哪怕知道好友隻是随口一說,這些話還是像一記重錘砸在胸口。
至少有一點西裡斯很贊同——喜歡這件事,從來就不由人控制。
西裡斯自己都忘記是為什麼會喜歡上洛林·霍華德了,明明在三年級之前,他們兩個還誰看誰也不順眼,碰面不出五分鐘必定會爆發一場争吵。
或許一切都源于那個令人窒息的暑假。
布萊克老宅的閣樓間裡,沃爾布加把他像展品一樣套進漿得筆挺的禮服,領結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夕陽透過厚重的天鵝絨窗簾,在房間裡投下血紅色的光斑——房間到處都施了咒,以防他逃跑,活像一具華貴的棺材。
而她居然還能從窗戶外跳進來,二話不說拽起他的手,嘴角挂着那種慣常的、讓人牙癢的嘲笑,說他像個發條人偶。
陽光從她背後湧進來,刺得他眯起眼。
西裡斯至今都沒想明白她是怎麼做到的。
當時他光顧着盯着兩人交握的手,甚至忘了問這個最關鍵的問題,隻幹巴巴地擠出一句:“你怎麼會來?”
“你那位波特先生答應付我五十加隆。”洛林頭也不回地說。
“你很缺錢?”話一出口西裡斯就後悔了。
洛林突然停下動作,她轉過身,灰藍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西裡斯注視着洛林的眼睛——他一直覺得這雙眼睛美得特别,像是被晨霧籠罩的倫敦天空,灰蒙蒙的底色裡泛着若隐若現的藍。
隻可惜從前能這樣近距離觀察的機會,多半都伴随着魔杖相向的時刻,她總愛在争吵時逼近他,杖尖抵着他的喉結,那雙霧蒙蒙的眼睛裡燃着灼人的怒火。
現在想來,他們之間那些劍拔弩張的過往,起因似乎都幼稚得可笑——究竟是因為什麼?
西裡斯發現自己都記不清了。
詹姆的聲音突然将西裡斯從回憶中拽了回來。他的好友正煩躁地在床邊翹着腿,絮絮叨叨地說着早上發生的事。
“我今早特意提前半小時去占座,結果莉莉直接坐在了最邊上——當然,旁邊那個位置鐵定是留給洛林·霍華德的。”
“她們倆簡直一刻也不分開。”詹姆煩惱極了。
“不過我發現霍華德最近經常和斯萊特林那個小巴蒂·克勞奇碰面,”他壓低聲音,“要是她談戀愛了,說不定就不會整天——”
“小巴蒂?”西裡斯猛地從床上彈起來,“你看到什麼了?”
詹姆被他的反應吓了一大跳,他可很少見到西裡斯這幅模樣:“老兄,你怎麼了?”
西裡斯這才發覺自己的反應有些過頭了,但此刻他的大腦仍是一片空白,他清了清嗓子,又問了一遍:“尖頭叉子,你看到霍華德和克勞奇怎麼了?”
“就是……”詹姆似乎察覺出了什麼,他撓了撓鼻尖,斟酌着詞句,“好吧,我夜遊時撞見他們好幾次,往地下教室的方向……”
他的目光飄向天花闆,“霍華德和他看起來……呃……”
話在舌尖轉了幾圈,最終咽下了最直白的那個詞,西裡斯灰眼睛裡的暗潮讓他選擇了更克制的說法:“像是很熟的樣子。”
西裡斯一句話也不說。
“說不定……是克勞奇迷路了?霍華德剛好碰上就……”詹姆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懊惱地揉了揉臉——瞧瞧他說的什麼蠢話!
凝滞的空氣仿佛有了重量,壓得人喘不過氣,詹姆想起下午西裡斯給他們看的那封情詩,一個猜想幾乎脫口而出——你不會喜歡霍華德吧?
可還沒等他組織好語言,西裡斯已經掀開被子站了起來,随手拿起黑色外袍披在身上,就往外走。
“嘿!現在可是宵禁,老兄!”詹姆連忙站起身。
“省省吧,尖頭叉子,别用這種好好學生的語調和我說話。”西裡斯回頭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慣常的譏笑,可那雙灰眼睛卻冷得像結了冰的黑湖,“我出去透口氣,别跟過來。”
門軸轉動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裡格外刺耳。
“梅林。”詹姆懊惱地抓亂了頭發,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嘴賤提起霍華德和克勞奇的事。
他盯着仍在晃動的宿舍門,隻猶豫了三秒就沖到衣櫃前拽出長袍——梅林在上,大腳闆這個瘋子居然連隐形衣都沒拿!
午夜的霍格沃茨一片寂靜,西裡斯的腳步在石階上發出空洞的回響,仿佛有根無形的絲線牽引着他往地牢走去,直到下到地牢後,他才發現自己壓根不知道去哪。
牆上的火把搖曳着,将他的影子拉長又扭曲,似乎在嘲笑他的愚蠢和不自量力,地牢陰冷的空氣帶着地下特有的潮濕黴味,吹散了他最後那點沖動。
他這是在幹什麼?
西裡斯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荒謬,就算真撞見洛林和克勞奇在一起又能怎樣?質問她為什麼選擇那個斯萊特林?他算她什麼人?那些沒說出口的話,連他自己都理不清,又憑什麼要求她知道?
他沒有資格。
布萊克老宅的閣樓至少還有扇能被她推開的窗,而此刻他連敲開哪扇門的勇氣都沒有。
可梅林就愛和他開玩笑。
走廊盡頭的空教室門縫裡漏出一線光亮,在漆黑的地牢中格外紮眼。
西裡斯盯着那道暖黃色的光,理智在腦海裡發出尖銳的警報——可他的雙腿已經自作主張地邁開了步子。
西裡斯知道他現在最好的做法就是轉身離開,回到宿舍。
他腦子裡想的比誰都要清楚,他應該轉身離開的,應該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的,可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灼燒,燒光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他徑直朝着那間早已廢棄的教室走過去。
教室裡發生了什麼?西裡斯的大腦拒絕處理那些畫面,大抵不過是一對親密的情侶在親熱,而他在門外,透過一道小小的縫隙注視着那讓他痛恨不已的愛情。
“Collo——”
咒語剛滾到舌尖,詹姆就從背後猛地将他拽進隐形衣下,耳語裡帶着罕見的怒意:“你瘋了?在走廊用黑魔法?!”
教室裡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詹姆甚至能聽見洛林一如既往冷淡的聲音,像冰錐刺破凝滞的空氣:“外面好像有動靜,你去看看。”
詹姆急得額頭沁出冷汗,用力拽了幾次西裡斯的衣袖,對方卻像生了根似的紋絲不動,隻看着出來的克勞奇,眼睛裡滿是徹骨的恨意。
再多停留十秒,克勞奇沒準真能被西裡斯一道咒語打死。
他咬着牙把隐形衣又裹緊了些,幾英尺外,克勞奇的皮鞋在石磚上敲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什麼也沒有。”
随着關門聲響起,那線刺眼的光終于消失。
詹姆長舒一口氣,轉頭看向身旁的西裡斯——他垂着頭,月光将他的側臉削成蒼白的剪影,魔杖尖還在微微發顫。
詹姆什麼也沒說,隻是強硬地扣住他的手腕往樓梯拖。
這次他沒有反抗。
*
霍格沃茨的走廊突然變得格外寬敞——因為西裡斯總能精準地避開洛林出現的每個角落,即使不得不同處一間教室,西裡斯也會坐到離洛林最遠的角落。
他甚至修改了選課表。
詹姆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他收起所有關于黑發女孩的玩笑,連“霍華德”這個姓氏都成了禁忌詞。
這樣的狀态持續了整整一個月,西裡斯漸漸恢複了往日那副張揚的模樣,甚至變本加厲地惹是生非。詹姆暗自松了口氣,以為好友終于走出了陰影——直到那個陽光刺眼的午後。
四人組照例在黑湖畔打鬧,西裡斯靠在樹上大笑,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臉上投下陰影,笑聲戛然而止時,他突然沒頭沒尾地開口:
“尖頭叉子,她說她愛克勞奇——所以,就算用迷情劑也無所謂。”
“什麼?”詹姆的腦子頓時宕機,下意識地回問。
西裡斯隻是靜靜看着他,嘴角的弧度漸漸垮下來。
詹姆頓時感覺心頭湧起一股火,他和萊姆斯還有彼得打了聲招呼,拉着西裡斯走到了一個沒什麼人的角落,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梅林!我不敢相信你居然——你去找霍華德了,對嗎?”
“是。”
詹姆突然哽住了,他承認得倒是理直氣壯,讓詹姆有一種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覺,他真的不知道西裡斯這段時間腦子裡到底是想了些什麼,不會每天都在想怎麼破壞他們的關系吧?
這個認知讓他胸口發悶。
他當然不覺得這樣做不對——畢竟他自己在感情上一向死纏爛打,毫無底線,隻是西裡斯這副執拗的樣子……實在是太不像他了。
詹姆深吸一口氣,無論是那個看上去異常冷淡的霍華德和克勞奇用迷情劑當情趣還是西裡斯恬不知恥的想插足别人感情一時間對他來說都有些難以理解,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所以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西裡斯撇開了目光。
“不是吧?哥們?”詹姆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别告訴我就算這樣你還是不願意放手?”
“換作是你呢?”西裡斯突然反問,“如果莉莉和别人在一起了,你就能立刻放下?”
詹姆的呼吸一滞。
這個假設像一記悶棍敲在胸口,他幾乎能想象出莉莉挽着别人時自己會有的反應,但很快他又煩躁地搖頭:“這根本不一樣!至少我光明正大地追求過!”
“如果我說出口,她連看都不會再看我一眼。”西裡斯西裡斯扯了扯嘴角,自嘲道,“她讨厭我讨厭的要命。”
現在也沒好到哪去,詹姆默默把這句話咽回去,他知道他的這位好兄弟有多強的自尊心。
可心底有個聲音在說:這局面多半是他自找的——既然甯願把心意爛在肚子裡也不敢說,那就活該眼睜睜看着别人成雙入對。
“看來你早就打定主意了。”詹姆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這種恨鐵不成鋼的憋悶感還是頭一遭,他向來灑脫的好友在感情上變得這麼優柔寡斷,他能有什麼辦法?
“不過和你聊這些,确實好受多了。”西裡斯突然正色,灰眼睛裡的陰霾散了些,“謝了,老兄。”
“随你便吧。”詹姆最終還是妥協了。
西裡斯比誰都清楚自己在感情上的愚蠢——既做不到潇灑放手,又放不下可笑的自尊。
這種假模假樣的姿态,連他自己都覺得虛僞得令人作嘔。
他厭惡布萊克這個姓氏帶來的一切,但就像洛林曾譏諷他的那句話。
“你血管裡流着的就是布萊克家的血。”
惺惺作态的高傲,以及,幾近于零的道德感。
他像個最虔誠的信徒般跪在自我審判的聖壇前,将性格裡的陰暗面一一剖開:傲慢、卑劣、毫無道德。
然後——繼續若無其事地窺探着洛林和克勞奇的生活。
他們兩個愈發親密,哪怕是畢業後進入了鳳凰社,洛林似乎也沒有一點要和克勞奇分手的念頭。
西裡斯有的是耐心,兩年都等了,他不介意等得更久些。
他能從那個克勞奇的眼睛裡嗅到毒蛇特有的腥氣,他總有一天會露出獠牙,然後再被洛林一腳踢開。
在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裡,這個念頭成了他最隐秘的慰藉。
*
不論西裡斯對自己在感情上的評價有多糟糕,鳳凰社裡的所有人都一緻認為他是個值得托付後背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