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樣?”笑紅塵忍不住質問,“所謂的從上層魂導師團‘淘汰’,能有多少是因為犯錯,恐怕大都是因為在戰場負傷、損失了戰力吧。”
銀白發青年的手不禁攥了起來,一字一句說道:“何時為國身損,也該被人奚落了?你身邊的尤可涵恐怕也是如此吧,否則以她的能力,去不了皇家魂導師團也該待在火鳳凰魂導師團。”
藍修聞言也無奈搖搖頭,說道:“可涵一年前為救我……傷了一眼一臂,如今使用魂導器都無法像從前那般靈活,可她仍想留在軍中,便隻能從火鳳凰退至皓月,而我則自請調任來此。”
“但今日之事,終究不止因為這些。”
而是……
“自你們紅塵家完全被明德堂排除在外後,月派越發式微,平民魂導師在軍中晉升也越發艱難。大家的武魂天賦相對日派本就一般,雖然在魂導器鑽研上更有心得,但修為卻不得不靠藥物堆積起來,也因此,想要實力繼續進步,就得需要更多的藥物資源。這就是寒門子弟,大家都沒有退路,需得以命相搏,才能有一線前程。”
今日營帳外忽然又開始落起了漫天飛雪,有片縷鑽入,轉眼便化為地毯上的一點濡濕。像這茫茫事如此,何必怨途窮?原來如此,皓月、皓月,笑紅塵早該想到,原來這裡聚集的都是月派魂導師,正是他們執掌月派的紅塵家倒下了,打破了長久以來的平衡,才會讓他們受淪落至此。
“這就是你不願告訴我的原因?”
他終是冷笑一聲,“我倒還受得住。”
“紅塵家作為月派之首,上萬年來,從不動搖貫徹‘世人皆是群星’,向來廣受最多基層魂導師支持,天下魂導師的人心基盤也一直在我們紅塵家這裡。所以即使紅塵家幾代前還處于大衰落,爺爺的人緣也并不好,可明德堂與日月皇家魂導師學院的執掌,卻依舊要落在爺爺手中。”
藍修聽了後也不禁感歎,“一個是最高教育之所,一個是最高科研之所,倘若交給日派,隻會讓下邊更加動蕩不安。”這帝國無數最後呈現于衆人眼前的事物,背後其實都有着諸般原因。
“雖然今時早已不同往日……”
笑紅塵沉吟片刻,再回首已是堅定之色,“但我早晚、不,是盡快拿回明德堂的執掌權。”
5.
“其實我現在,反而前所未有的理解他們。”
藍修下意識問道,“他們?”
“就是那些寒門或平民子弟。”
“隻能燃燒潛力、以命相搏……才能換一個出路前程,那種隻能夠靠拼命上位的毅然和身後沒有絲毫退路,若不是我如今因種種原因而淪陷到這個地步,恐怕也依舊一輩子都不能理解。”
說完後,他忍不住又苦澀一勾唇角。
“也不會……到現在才更理解了她。”
然後他擡起腳步,便似要帶着那一身還未散盡的沉郁離開,藍修在那一刻忍不住叫了他。
“隊長!”
真稀奇,竟下意識喊了當年那個稱呼。
“其實她當年在大賽前提出讓我們以正選名額為賭注的挑戰,第一個挑的人其實是我。”
笑紅塵的腳步停下了。
因為這段過去,他并不知道,在他趕到的時候他隻看到了荊如岚戰勝葉弄風的經過。沒想到在那之前她竟然還想要挑戰過藍修,藍修可是當時除了他們兄妹外,他們日月戰隊實力最強的。
荊如岚能夠打赢葉弄風,讓笑紅塵意外也不意外。自目睹荊如岚十四歲解出十套原初公式開始,他就比任何人都相信先賢所言——她将來同樣必成為九級魂導師。哪怕她有的隻是标準的廢武魂、哪怕她先天隻有一級的魂力。現在想來,她才比誰都合适被奉為月派魂導師學習的道标。
“隻是她忽然一個人又說,我的能力對于團隊戰來說至關重要,讓我下不來台不太好,于是她才又選中了别人,并且也做了類似考量。”
笑紅塵聽到這,終于忍不住笑出聲。
“尋常人這種時候都恨不得先挑軟柿子捏。她倒是好,還有閑情替我顧慮團隊構成呢。”
現在想想,原來去史萊克做交換生前她就對自己說過,三年後必不會再讓他孤軍奮戰,隻為了第一次大賽結束後他在她面前那細微的賭氣抱怨。可誰料想下一屆大賽,他的心境卻徹底發生了變化,隻想讓重要之人都少來趟這渾水。
如果可以,連夢紅塵他都想推遠遠的。
可是他終究忽略了她,忽略了她那三年又是得有多努力,才能光明正大将正選隊員擊敗給他看。而她也仿佛從來都不會怨他,那時也隻是說,她本也是為了他才會這樣做,如今讓他感到為難的話,那反而本末倒置了,便又自請退出。
6.
或許是太久沒有從别人那裡聽到她的事了,今夜笑紅塵的思緒久違的回到了十年前。現在想想,那時可以說是他最好的一段光華。
十六歲那年的浴晖日,夜空月的清晖滿目,滿城都是月桂酒的香氣,許多人家還會提前取出前一年制好的幹靈桂花,用它們做成糕點。
“笑,你聽說過嗎?”
“據說月神其實也是花神、叢林之神,傳說她喝醉葡萄酒時會在月光照不到的深林歌唱着散步,踩過的泥土上會生長出美麗的“熒花”,那種花就是‘銀蓮花’,有人說它們是長在地上的靈月桂,所以銀蓮花和月桂就成了浴晖日兩種聖花。”
那是在學院附近的一處花園,她輕輕牽着他的手穿行其中。少女的話語仿佛同花與樹的影一般婆娑,聽不太真亮,讓笑紅塵隻覺得身邊人仿佛便早已成為了那月神、花神,輕快的身姿與淡漠瑰麗的容顔,都驚心動魄到令他放輕了呼吸。
“銀蓮花,現在就是白瓣花吧?”
對他的提問,少女卻搖了搖頭。
“那種花現在已經絕迹了,隻不過描述确實有些像,就被用來當了現在浴晖日的替代品。”
聞言笑紅塵眉頭一皺,忍不住道:“可它既然代銀蓮花擔當了這麼多年祈福之責,那我覺得就算将銀蓮花的全部職能交給它,也無妨。”
一邊說着,少年又忽地一笑,“而且你将它作為武魂釋放的時候,它也會發光的啊。”
所以與那熒花,又差在哪裡?
荊如岚與旁人,到底又差在哪裡?
少女釋放出了武魂,果然如他所言,滿園的白色花朵帶着點點熒光,在夜風中輕輕翕動着。那一切太美,就像一場永遠不願驚醒的夢。
但那時的他不懂珍惜,隻記挂着出門前便想好要在這個浴晖日向她表明心意。因為不日他就要啟程去史萊克學院做交換生,為期近三年,所以臨行前他總是想在她那尋得個明确的答複。
“我從未與人深交過,如岚是唯一一個,可我卻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或許也有些害怕知道。所以我隻想先告訴你,無論知己至交也好,男歡女愛也好,隻要是如岚可以接受的關系、如岚期望我們成為的關系,那我就會依你所言。”
“……絕無二話。”
笑紅塵沒表白過,也從沒注意過别人的表白,但他知道正常人表白肯定不是說這些。哪有人表白還造出兩個選項來呢?還都能接受。
隻能說紅塵少主連表白都驚世駭俗。
得有多害怕失去。以及,他們的感情也未免純粹的太過駭人,無論是他還是她,或許現在竟都還分不太清楚知己與愛人更多區别。
于是面前的少女思索片刻後,認真提問。
“……可以都要嗎?”
他忍不住上前、用修長挺拔的身軀将少女擁住,實際上在竭力平複着自己的心跳。
“可以。”
記憶外的笑紅塵聽自己說道。
一切終究是夢太晚,花太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