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葉雲昭睡得不大安穩,剛一閉眼就是那把鋒利無比的大刀,她索性起了身,冥思苦想了半個時辰,得出個故意恐吓的結論。
上頭要找個替死鬼的用意顯而易見,可若是如此簡單,哪裡還用得着認罪?又如何會放了她?
這不正好說明眼下自己還動不得麼?
不過若是再現陵南縣慘劇,想必下場不會如同白日裡那般幸運。
想清楚這些,葉雲昭睡意全無,隻覺得自己小命危矣,半夜挑燈繪圖,依稀畫出了三腳耧車的大緻結構,眼睛自然也熬得通紅
今日清晨,葉雲昭十分麻利地出了門,還未走出縣衙,迎面便竄出一道黑影。
那人着一身粗布麻衣,肩上扛着鋤頭,正欲往縣衙外走走,瞧見葉雲昭後便問道:“葉縣令,胡嬸子說你病好了,當真?”
葉雲昭依稀想起了他——陵南縣衙役,因一臉麻子得名劉麻子。
“當真。”葉雲昭瞧了瞧劉麻子的鋤頭,問道,“你可知何處有鐵匠鋪?”
“胡嬸子的胞弟就是鐵匠,出了縣衙,往東走,待看到一個偌大酒樓時,往南拐彎,便到了。葉縣令,你找鐵匠做甚麼,打鋤頭?”劉麻子好奇地問。
葉雲昭抛下一句“回來再說”,便頂着碩大的黑眼圈風風火火地出了門。
葉雲昭也才第一次親眼看見古代的縣城,家家戶戶皆是黃土夯築的院牆,雖她早有心理準備,但親眼所見時心中還是泛起陣陣漣漪。
陵南縣實在太窮了。
葉雲昭看着石闆鋪就的路面,心中暗暗發誓:最遲明年年末,她要讓陵南縣所有鄉路都鋪上石闆!
當然……
得先活到明年年末……
葉雲昭七拐八拐,總算瞧見一黃土房子上挂着一截木闆,木闆上用炭灰寫着“胡二鐵匠鋪”五個大字。
屋内炎熱非常,有一男人脖頸處搭了塊破布,上半身赤/裸着,鼓囊囊的肌肉伴随着打鐵的動作起伏,堪稱虎背熊腰。
胡二先發現了葉雲昭,問:“可是要買東西,有菜刀、鋤頭,你自己瞧瞧?”
葉雲昭搖搖頭,見他站在火爐旁,從懷裡掏出昨夜繪制的耧車圖,對着胡二晃了晃,道:“我要定做幾件東西。”
胡二停了手,走到她身旁:“什麼東西?”
葉雲昭快速展開紙,指着耧铧道:“就是這部分。”
葉雲昭怕他看不明白,忙解釋道:“底部是尖的,上面開口,木頭能……”
“這不就是方形耧铧麼。”
“對!”葉雲昭眸眼間染上幾分驚訝,她沒想到這窮鄉僻壤還有人能說出耧铧的名字。
“我且先預訂三個,你若做好了,可以到縣衙尋我。”葉雲昭說着從懷裡摸出幾個銅闆,“這是定金。”
胡二捏走八個銅闆,道:“三個犁桦用不了多少鐵,滿打滿算四十文夠了,定金八個銅闆足矣。”
葉雲昭把手中剩下的幾個銅闆放到胡二手心,道:“我要的急,最後明日就做出來,這錢你隻管拿着。”
胡二點點頭,看了看她的圖紙,好奇開口:“這是……犁?”
“正是,不過還未做出來。”葉雲昭邊收圖邊問,“你可知何處有木匠鋪?”
胡二出了門,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店鋪。葉雲昭瞧見那店鋪門外立着不少木闆,朝胡二做了個揖以示感謝,就快步往木匠鋪走去。
木匠鋪裡坐着一位上了年紀的老木匠,葉雲昭來時,他正在鋸木頭。葉雲昭四處打量,隻覺得這木匠鋪裡的東西做的太簡單了。
“此物能做嗎?”葉雲昭展開圖紙,問。
那老木匠斜睨了她一眼,卻說:“你就是新任縣令罷?”
葉雲昭不明所以:“正是。”
“這物件我做不出來,你走吧。”老木匠一眼未看圖紙,又低着頭開始鋸木頭。
“你都沒看怎知做不出來?”葉雲昭追問,“這農具若能做出來,每日能耕三畝地。”
那老木匠嗤笑一聲,卻不說話,俨然一副将她當作透明人的模樣。
葉雲昭又尋了幾個木匠,得到的結果皆是:此物我做不出來。
葉雲昭心裡明白,這些人大多是瞧不起她的。百姓千盼萬盼來的縣令,卻二十多天不出門,不做事,一開始的期盼早已變成了埋怨。
待她搜羅完縣裡的木匠回到縣衙時,月亮早已爬上枝頭,葉雲昭擡頭看着星空,無奈地歎了口氣。
“葉縣令,你這是……”
葉雲昭被聲響吓了一跳,忙回過身:“胡嬸子,你怎麼來了?”
“葉縣令你忘啦?咱們先前不是說好了,我每日給你送兩頓吃食麼?”胡嬸子說着臉上露出幾分羞怯的笑意。
如此,葉雲昭才記起原身曾與胡嬸子定的交易。
因為縣令住的地方竈屋棚頂未修,經常漏雨,所以原身便以每日2文錢的價格,讓胡嬸子給她送些野菜馍馍,這在陵南縣,也算是個好差事。
葉雲昭接過胡嬸子帶來的野菜馍馍,瞧見裡面還夾了一片煮豬肝,帶着謝意道:“胡嬸子,我身體既然無恙,以後便自己在縣廨解決飯食了。”
胡嬸子臉上露出幾分對銅闆的不舍,别無他法地點點頭:“葉縣令,你說的那犁可做好了?”
“你怎麼知道?”葉雲昭不答反問。
胡嬸子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今日胡二說與我聽的。”
葉雲昭了然,才回答方才的問題:“隻是還未找到合适的木匠。”
話罷,葉雲昭身側突然竄出一道黑影。
“葉縣令,你找老孫頭的閨女呀!他閨女可是學了他的好手藝,沒得說!”
“劉麻子你說這是什麼話,縣裡有誰不知孫甯那丫頭早就不做木活兒了,你這不是給縣令添亂麼?”胡嬸子憤憤道。
二人倒豆似的左一句右一句,葉雲昭也大緻了解了具體情況。
老孫頭是陵南縣手藝最好的木匠,膝下隻有一個女兒,自然承了他的好手藝。
原本孫家在城中有一店鋪,隻是上任縣令已有妻妾,卻欺男霸女,瞧上了孫甯。幾欲求去,攪得孫家雞犬不甯。
為了避嫌,老孫頭便關了鋪,帶着女兒回了村。隻是那縣令怎會輕易放棄,尋了個由頭占了孫家的地,讓老孫頭活活餓死在家中。
原本已經定了那無賴縣令納妾的日子,誰知老天有眼,竟讓監州發現他貪污,立即下了大獄,如此孫甯才僥幸逃過一劫。
隻是此後孫甯再未做過木活兒。
葉雲昭知曉了其中緣由,連忙開口:“孫甯家住何處?”
“葉縣令,你真要去找她啊……孫甯讨厭當官的,要我說你還是别去了……”胡嬸子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