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嬷嬷往下撇了一眼,瞧見竹籃中有一白瓷碗,碗裡是淡黃色的杏酪,上面還有一朵嬌豔欲滴的金絲菊做點綴,很是别出新意:
“呦,瞧着很是别緻,讓我個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喝……也忒糟蹋好東西了。”
“嬷嬷說的哪裡的話……”劉嬸子笑着反駁,她說着又将一角絹布輕輕掀開,一支翠玉簪落在了瘦嬷嬷眼裡,壓低聲音道,“這個不長眼的是我堂兄弟家的姑娘,如今跟着我做活兒,今日帶着她見見世面,不曾想沖撞了嬷嬷,還望嬷嬷千萬饒了她這個缺心眼兒的罷。”
瘦嬷嬷笑了起來,她在知府宅邸當差,自然見過一人得勢,一家投靠的情況,倒是平常。
她笑道:“成了,什麼沖撞不沖撞,你們快些送進去罷,夫人等着呐。”
劉嬸子連忙應下,又講竹籃往前遞了遞:“嬷嬷你看……”
瘦嬷嬷将絹布蓋好,接過竹籃:“倒也不勞煩你再提着它來回跑了,快些進去罷。”
見她收了東西,劉嬸子才放下心來,歡歡喜喜地“诶”了聲,帶着身後一衆丫鬟婆子快步行至院中。
葉雲昭拎着食盒,垂目跟在一群婆子丫鬟身後,生怕旁人再瞧出一點不對勁。
劉嬸子放慢腳步至她身側,壓低聲音交代道:“東側那一片竹林後應該就是明夫人的住所,你待會一切小心。若是不小心碰到府裡的丫鬟嬷嬷……”
“我就說我第一回跟着來,走錯地方了。”葉雲昭側頭低聲道。
劉嬸子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隻要别碰上方才那位嬷嬷,一切好說。”
想起瘦嬷嬷恨不得将人從裡到内看個幹淨的目光,葉雲昭一陣膽寒:“方才那人是什麼來頭?”
劉嬸子道:“她是知府大人的乳母,如今在後院管事,為人處事頗為狠辣,總之你一定小心。”
乳母?葉雲昭暗暗道,一個乳母半個娘,隻怕知府若是個有良心的,都得讓她三分,怪不得能擺那樣大的譜。
“我記下了,多謝嬸子幫忙。”葉雲昭感激地看着她。
劉嬸子輕輕擺了擺手:“既然是陳掌櫃提了,我能幫就幫,待會你尋個機會偷偷離開就是,切記,一柱香後在此處相見。”
她說完便站直身子,見四下無人,快步地行至一行人前頭:“你們幾個快些,夫人急等着呐……”
葉雲昭就是這時偷偷跑掉的,她拎着食盒,快步往東側的竹林裡鑽。
不知是午時三刻正是各房主人用膳的時候,還是她幸運,一路無人,十分順利地到了竹林後的幽竹居。
葉雲昭探頭去瞧,幽竹居内裡的院子不大,但竟有一汪湖泊,碧水配翠竹,倒顯得很是清幽雅緻。
令她意外的是,幽竹居此刻并無在外侍候的丫鬟嬷嬷,這不正是她偷溜進去的好時機麼?
說幹就幹,葉雲昭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提着裙擺,鬼鬼祟祟地溜了進去。她彎着腰,順着院牆一旁的翠竹往正房靠近。
帶她藏到正房後的一處窗戶下面時,才聽見屋裡有人道:“也不知她算個什麼東西!竟敢這麼奚落夫人……”
女子語氣中帶着濃濃的不滿與憤恨,發洩似的在屋裡來回踱步。
緊接着響起一道柔和的聲音:“好了,她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今日才知道的,何必與她置氣?”
葉雲昭覺着這位應該就是她特意來尋的人了,隻是不知方才生氣之人是誰?丫鬟?還是旁人?若是丫鬟,可是心腹?
她站的雙腿酸痛,微微擡腳緩了緩,葉雲昭心急如焚,不知還要藏在此處多久。
又等了一會兒,她聽見屋裡的夫人命人将飯食撤了,一陣窸窸窣窣後,屋裡重歸寂靜。
葉雲昭趴在正房一側往外探頭,确定一位丫鬟打扮的女子端着食盤離開後,她才快步行至窗下,偷偷摸摸地探出腦袋。
女人斜倚着軟榻,兩頰透着病态的蒼白,蛾眉微蹙,眉心一點朱紅小痣,周遭帶着淡淡的哀愁。
“婉君夫子?婉君夫子?”葉雲昭将食盒放在地上,扒着窗戶輕聲喚她。
她從未見過明婉君,為怕錯認,特意細緻地問了問陳靖山,隻知她眉心紅痣很是特别,親眼所見,方覺驚豔。
明婉君聞聲一動,她已經許久……許久未聽到過這個稱呼了,本以為又夢到了數年前的事情,睜開眼時才驚覺有生人闖入。
“你是何人?”
葉雲昭見她起身,急忙沖她招手:“婉君夫子,你快過來!”
見她向前幾步後,葉雲昭言簡意赅道:“我是陵南縣的新任縣令葉雲昭,前些日子縣學重辦了,婉君夫子,你想回縣學做事麼?”
“回縣學……”明婉君喃喃道,“我回不去了……”
“怎麼會回不去呢?”葉雲昭急忙追問,“若是你願意,我可以去同嶽州知府說。”
聞言,明婉君猛地清醒,她快步至窗邊,叮囑道:“萬萬不可,你若是說了會丢了性命的!”
葉雲昭一愣,連忙搖頭:“我是朝廷命官,你放心……”
明婉君抓住她攀在窗棱上的手,淚珠欲落:“真的不要,你相信我。”
她言之鑿鑿,話語間還透着擔憂,葉雲昭回想起自己見過的那位嶽州知府,雖有城府,但瞧着不像是敢殺朝廷命官之人。
可若是明婉君說的是真的,懼怕是真的……那他應是殺過人了……
想到這些,葉雲昭僵在原地,背後直竄起陣陣寒意。
“我時間有限,隻能長話短說,我聽人說你家藏書衆多,是位頗有才氣風骨的女子,今日一見便覺你出嫁一事應有不可說的苦衷……”葉雲昭言辭懇切,一把拉住她的手,二人四目相對,眼中皆是赤誠,“你若是願意回縣學,我一定……一定能護你周全……”
明婉君臉上是難掩的憔悴,從她嫁進此處已有五年之久,母親去世父親慘死……每一件事都壓的她喘不上氣來。
她看着眼前這個滿眼希冀的女子,聽着她描繪的未來,明婉君心裡生出荒唐的想法:逃吧,抓住這個機會,逃吧。
可她不敢想,若是東窗事發,這位新任縣令會是何種結局:“不行……不行……”
葉雲昭的目光與她對上:“你想麼?你想回縣學麼?”
明婉君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我想……”
“好,有你這句話我便放心了。”
葉雲昭嘴角扯出笑容,将食盒裡的秋菊杏酥飲遞給她:“聽說你很久沒出門了,這是眼下嶽州城最時興的甜飲。”
等她說完,就拎起食盒囑咐道:“時間不多了,我得走了。婉君夫子你再等幾日,我一定說到做到,到時候我們以紙鸢為号。”